《垂直的社区》原文
一梯两伙,除了楼下是店铺外,楼上的六户人家,数十个人,天天在楼梯上碰面。大人上班,小孩上学,主妇买菜。在楼梯上大家打个招呼,吃过饭没有?去买菜啦。不久,就熟了。隔壁人家姓杨,楼下一家姓蔡,另一家姓黄。二楼的两家姓姚和姓廖。哪一家有多少人,在哪里上工,几个月下来,都弄得清清楚楚。隔邻的一家,尤其亲睦,没盐了过来借盐,没葱了过来讨葱。就站在门口,也可以谈上老半天。于是,月尾的时候手头紧了,悄悄问对方借十元八元钱济济燃眉,月头发了薪水也就还了。一方既不收分文利息,另一方也绝不赖账。合六户人家大团结的凝聚力量,大概还有打麻将,楼上楼下,左邻右里,凑够四个,就可以开台。虽说是四个人打牌,可下场的远不止此数。一忽儿婆婆下来打两圈,媳妇去给小孩换尿布;一忽儿丈夫下来打四圈,妻子上街去买菜。不过,通常都是四位主妇下场,老搭子,天天打。楼下的永昌隆,是杂货店,既卖柴煤油米糖盐,也卖蚕豆、眉豆、榨菜、虾酱、腐竹、粉丝。买菜时经过,叫五十斤米,两瓶火水,立刻由伙计送上楼来。大家熟了,还可以赊数,每月结一次。杂货店兼营出租麻将牌,生意不错,每天中午饭后,伙计就手提一个小铁箱,肩抬一块麻将台板,送到楼上去了。
中午之后,李宅的客饭厅也变成了杨家的客饭厅,或者是姚家客饭厅变成了蔡家的客饭厅。一个客饭厅,五六倍地扩大。小孩们穿梭往来,奔跑跳跃,有时吵得太厉害,又不听母亲的吆喝,鸡毛掸子就出场了,孙悟空似的孩子被打个呜呜咽咽地跑回家去。一忽儿,背着的婴孩哭了,母亲就摇呀摇,站着打牌。
在这样的环境里,孩子们自有生存之道。李丽莲放学回来,母亲正在打牌,牌桌就摆在门口的通道上,她于是躲到骑楼房来做功课。她没有书桌,做功课的桌面是一架缝纫机,只消把机头部分收进木板底下,盖上面板,就是一张结实平滑的桌子。骑楼房的双叠床上层,墙上钉了四个支架,架着两块木条板,就是李丽莲的书架。另一幅墙边,叠起六个果箱,成为很前卫的组合柜。从骑楼朝外望,李丽莲可以看见船坞的泥地,生锈的起重机、铁皮建的仓房,和更远的一望无际的海。
读小学的李定源,大家不大发现他的踪影,他自有他的去处。下午五点半,他正在电影院的门口蹓跶呢。见到单身入场的人,或者没有孩子跟着的情人,他就会说:哥哥,带我进去好么?大多数的人都不介意,因为小童不用买票,而且,带小童进场,不过是带他经过那道厚重的布幕,一旦进入放映的大堂,孩子就会乖乖巧巧自己去找可以坐下来的地方,互不相干。有几次,他还碰上花一花二哩。
李定源看电影,一直用这种方式,免费。他看的电影,多得数不清,古装、时装、歌唱、打斗、武侠、文艺,什么都有,但他最爱看的还是《大侠甘凤池》、《怪侠一枝梅》、《方世玉打擂台》、《胡惠乾打机房》,还有放飞剑、祭法宝的打斗,好看极了。至于黄飞鸿,那是永远看不完的,看得他常常这样说话:我,李定源将来,长大了,一定做个,大,导,演。有些电影,因为天天看,看了十多次,肥土镇的电影明星,他如数家珍;肥土镇的电影歌,他哗啦哗啦拉开嗓子就能唱一箩:
·荷花香 新月上
荷花爱着素衣裳
·有位马来先生
身穿花纱笼
·马来亚春色绿野景致艳雅
椰树影衬住那海角如画
·当年相恋意中人
大家性情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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