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维导图
二、 文稿原文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赵冬梅,欢迎收听“冬梅讲国史”。我们今天来谈谈“上级的集权”与地方的狼狈。
什么是更好的地方治理方式?南宋思想家叶适认为,就是要适当的放权给地方行政机构,“以一郡行其一郡, 以一县行其一县, 赏罚自用,予夺自专,”来自中央的监督检查是必要的,但是必须做到有度,什么管什么不管,必须有明确规定,而且不要太频繁,以免对地方行政造成干扰。明末清初的顾炎武说得言简意赅:“有圣人起,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而天下治矣。”什么叫做“寓封建之意于郡县之中”呢?地方行政,仍然实行郡县制,但是要给地方充分的自治权力,县一级甚至可以实行县长终身制、以及县级官员的本土化。
这两位思想家的话(或者像类似的先进思想的表达)应该怎么理解?当然首先,我们得承认思想的美好;然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得知道,这样的话能出来,就说明,那个时代的地方被管得实在是太死了。帝制时代是等级社会,人分等级,“官儿大一级压死人”,“宰相家奴七品官”。国家机构也分等级,就像一个金字塔,皇帝在塔尖,县级政府在塔底。在这个等级结构当中,普遍存在着“上级的集权”,上级视下级为自己的肢体,就像登山家为了挑战雪山可以不惜冻掉手指头一样,上级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可以视下级的牺牲为当然;上级以下级为资源,予取予求,以便满足更上一级的要求。而直接接触老百姓的县官,正处在这个金字塔结构的最底层,哪有什么自主权力?顾炎武想要“寓封建于郡县”,建设县级自治,真真是痴人说梦,与虎谋皮。
但是集权是否真的能够带来效率呢?一时容易,持续下去很难,混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举一个例子,说说宋朝中央集权制下的地方财政。
北宋初期的国家财政的确是全国一盘棋的。按照功能,各地可以分为四个大区,首都核心区,东南财赋供应区,北部边境区和南方区。各个大区之间有分工,有合作,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国家财政。南方区很大,包括四川、两广和福建,它在整个财政体系中处于次级地位。
首都及其附近地区是当然的核心区,这里是政治文化中心,人口密集,消耗巨大。首都核心区的人口除了皇室大家族和官僚集团之外,主要是驻军,军人和军人家属甚至一度占到首都人口的一半左右;更重要的是,宋朝的军人是职业兵,一旦当兵就完全脱离农业生产,靠国家财政养活本人和家属。因此,首都核心区需要外来物资的大量注入。北部边境区包括今天的河北、山西、陕西,这个区域本身经济不够发达,又承担着国防责任,有庞大的驻军,驻军的日常开销和战争都需要国家财政的支持,北部边境区也需要外来的物资补给。
物资从哪里来?主要来自东南财赋供应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浙江等省。经过南北朝之后中国的经济重心已经转移到东南地区,隋炀帝开挖大运河沟通南北、建设东都洛阳,唐高宗武则天常驻洛阳,宋朝定都开封,都是为了让政治中心离经济重心近一点,至少,离运河近一点,当时有句大白话,就叫做“就粮”(接近粮食来源)。
通过运河,东南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首都开封,又从开封运往北部边境区支援国防。这个集权体制运行正常的时候,中央的三司(也就是财政部)运筹帷幄,在各个地区之间实现物资的收集、转运和调拨,满足国家在各个方面的需要,这当中,也包括了地方的需要。
有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是,湖南的武冈军(这是一个州级单位)本地财政收入微薄,交完了给中央的上供税额,剩下的根本不够本地用的,需要从临近的永州和邵州调拨。后来,永州、邵州就不肯给了。武冈军办公经费不足,政府无法支撑,怎么办呢?还是中央出面,把永州、邵州原本给武冈军的补贴改成替武冈军缴纳给中央的上供税额,同时允许武冈军把原本向中央缴纳的上供税额截留自用。
这件事儿弯儿拐的有点多,我们再理顺一下,也就是说,武冈军虽然穷困,但是,给中央的上供不能免,不管以何种名义——中央也绝不会眼看着武冈军喝西北风。而永州、邵州既然离武冈军近,那就应当替中央分忧,为武冈解难。也就是说,中央是集权的,但是,集权的中央会照顾到地方的利益。这才是全国一盘棋,兼顾整体利益,关照地方利益。
“全国一盘棋”要能真正灵活地运作起来,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中央的财政能力足够强大。一旦中央财政陷入困难,那么首先需要牺牲的就是地方了。11世纪30年代末,宋夏开战,中央财政困难加剧,自顾不暇,无力顾及地方,当时就有人提出:各地“如果财政紧张,用度不足,‘须管自擘画支赡’(就是自己想办法解决)。本地实在没办法解决的,可以从临近宽裕的地方借支”,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能这像从前一样,请求从京城“般请钱银之类”的。这项提议,既减轻了中央的负担,也解放了地方。没钱?自己想办法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提议的人建议中央发文,严禁地方再向上伸手。
倘若这样发文下去,会发生什么?“如果中央发布了这样的命令,下边的财政大员肯定不敢违抗,实在没钱花了,只能是‘惟民是取’,从老百姓身上压榨!”表面上是地方官在压榨老百姓,实际上是中央放弃了它的财政集权责任。而地方官的压榨一旦超过某种限度,可能会引发老百姓的反抗,从而导致社会不稳定。
因此,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许多政治家会主张“节流”,通过减少中央财政支出,缓解财政压力。战时无法节流,一旦战争结束,则必须亡羊补牢,比如对官僚队伍进行精简。节流才能缓解财政压力,中央的财政压力减轻,老百姓才能少受剥削,社会才能和谐稳定。
到了南宋,在强大的边防压力之下,国家财政以国防为第一保障对象,皇帝和高官的生活水准继续走高,所以,中央财政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对地方的搜刮力度不断加大。名义上,国家财政仍然是全国一盘棋的,但是,中央财政却失去了融通均济的能力和功能,中央与地方的财政关系变成了单向的地方竭力供应中央。地方财政陷入了普遍性的困窘之境。
比如,广西是个穷路,所以北宋的时候是每年由中央财政补贴广西110万贯的,这样广西的日子也就还是不错的。到了南宋,中央自顾不暇,不但补贴没有了,而且每年还要从广西调出50万贯。里外里,广西地方财政,南宋比北宋损失160万贯,每年亏空8万多贯。亏了这么多,地方政府也不能关门,日子还得过下去,怎么办?“只得敛之于民”,压榨老百姓。
路一级不好过,州一级更难过。朱熹守南康军,这是个州级单位,全军每年收入租米46,000石,其中39,000石交中央,剩余的7,000石归本军支配,只够发三个月的工资的,赤字是预算收入的三倍,剩下的九个月怎么办?自己想办法呗!
州长难当,县长更难。县一级位于帝制国家地方行政机构的最底层,直接负责从老百姓手里把税费收上来,然后再交上去,来供应中央。根据“上级的集权”原则,最底下的日子最不好过,最没有自主权。“州负其强以取威(凭借权势对县实行强制),县忧其弱以求免(担心自己是弱势只能惟命是从以求免过)”(曾巩语)。县长是小官,想往上升,需要上级的推荐,对于州里来的命令,不管合适不合适的,哪敢违抗造次?朱熹的学生黄榦做新淦县的知县时,本县实际收入60,000石,上缴63,000,这就已经入不敷出了。但是还没完,此外,本县还要支出当地驻军的费用5,000,本县人员办公费用6000,其他50,000,加起来一共需要支出124,000,是本县收入的两倍还多。
入不敷出,这州长、县长该怎么当?解决的办法就是乱收费,“在正税之外,别作名色,巧取于民”。朱熹知漳州,发现下属的漳浦县“最狼狈”,有多项“非法”收费项目。朱熹大儒,有爱人之心,想要改革,“坐视半年,未有可下手处”,为什么?因为这些收入是维持地方政府运转所必须的。
在这种大形势之下,被压力压得变了形的地方政府和地方官哪还有力气去理会民间疾苦,本来宋朝是报灾检灾制度的,遇有大的灾荒,老百姓可以向县政府报告,县政府受理属实上报州政府,州上报中央,根据情况减免赋税。报灾检灾的最终结果是减免赋税,全收上来都不够,谁给你减?结果就是老百姓“上报旱涝,县不受理,州不接纳”。
那么,地方上这些开支都是哪里来的?大半是中央来的,包括上缴给中央的赋税,还有中央下放到地方、要地方财政养起来的军人和官员。聪明反被聪明误,宋朝政府给自己挖了两个坑,一个养兵政策,还有一个是养官政策,扩大了统治的基础,但是毫无疑问增加了财政的压力。说到底,宋朝中央政府其实是没有意愿制止地方乱收费的。“上级的集权”导致了下级的狼狈,中央的集权导致了全国的混乱。
好,这就是今天的内容。谢谢大家。
三、名词解释
本篇主要故事来源:《宋代地方财政史研究》
历史教授应该认识计量单位石dan😂
赵冬梅老师 回复 @杨九冲: 不,这个字在这里读石
作为容量单位,就读dan,听到赵老师读shi,有点不相信,毕竟北大 博士哎,所以问问老师,这个字你为什么读shi,是有历史原因么
石,读dan
接下来几年的热点焦点啊 受教受教
“石”作量词时,应该读dan
赵冬梅老师 回复 @atta9601: 可以读时
赵冬梅老师 回复 @layender: 安吧
任何制度和经济发展水平相适宜,。左右都会导致崩溃
别具一格讲历史
突然停电,现在刚听完,注意身体啊,我们都需要你
太懂和不懂的人都读shi,半懂的才读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