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几道《鹧鸪天》：不期而遇，亦真亦幻

晏几道《鹧鸪天》：不期而遇，亦真亦幻

亲爱的朋友，您好！我是柳岸风来。

今天我要和大家一起品读一首词，北宋晏几道的《鹧鸪天》。这是我们一起读的第一首词，所以在这儿呢，我先啰嗦几句：词是什么，它和诗有什么不一样？

词，又叫曲词，曲子词，长短句，它就是唐宋时期的流行音乐，就像我们今天的流行歌曲，我们在KTV、在联欢会上，唱唱歌，助助兴。当时也是，词是在酒席宴会上大家听的、唱的歌儿。而且内容上也很像，大多是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我爱你，你不爱我，我想你，之类的。说到这儿，想到这几天的娱乐新闻有个热搜，周杰伦的新歌《不爱我就拉倒》，好像词儿水了一点儿，网友们纷纷召唤方文山，啊快回来接着给周杰伦写歌词儿吧。哎，像方文山这样的人，还有以前给邓丽君写词的庄奴，香港的黄霑，等等，这都是词作家，既懂文学，又懂音乐。这些词作家，放在古代，就叫词人。

词人是什么？就是一些古代的文人，对当时的那些流行歌曲特别感兴趣。那些流行歌曲的名字，是一个个词牌——比如《念奴娇》《水调歌头》等等，每一种词牌都有它的曲调旋律。文人们依照词牌各自的旋律，写出很多新的词句，这叫“填词”。那些填词填得好的文人们，就是词人。而且经过词人们的探索，把每个词牌下所要求的词句的声律规则，给固定下来了，后来的人即使不知道每个词牌的旋律，也依然可以按照声律规则来填词。现在，唐宋时期的音乐旋律，早就听不到了，但它的文字还一直流传下来，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词。

词的特点，都能从“依照旋律的歌词”这个起源引申出来。首先，歌儿的旋律变化多端，于是词的句子，也不像诗那么整齐，它一句句有长有短，各种组合，而且多分为上下两段，叫做上片和下片，或者上阙和下阙，就像现在的歌曲，有第一段儿和第二段儿。整体上也有长有短，一般，58字以内的叫小令，59-90字的，叫中调，90字以上的，叫长调。第二，词是娱乐场合唱的歌儿，那么它的内容，就非常私人化，能够表达一个人心底的最真实的爱恨情仇，不像诗那么雅正。而且长短参差不齐的语句，依照旋律安排的平仄错落的音调，也特别适合表达人的情感的曲曲折折、起起伏伏。这么说吧，要是用照片来做比喻的话，诗，是一个人的标准像，是用在身份证、护照等证件上的；词，是一个人的生活照，尽可以穿着休闲装，摆个pose，和家人朋友一起，在小区门口、旅游景点，甚至躺着自拍，怎么照都行。

好了，词就介绍到这儿。我们来听今天的这首词，晏几道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们看，这首词不到58个字，这叫小令。作者晏几道，特别像一个我们很熟悉的人物——《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他的父亲叫晏殊，官至宰相，也是北宋重要的词人。所以他的少年时代，是和贾宝玉一样，锦衣玉食，生活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后来呢，随着父亲晏殊的去世，他的家道中落，可是他在少年时养成的脾气秉性，是改不了了。晏几道是个一往情深的人，一个纯情的人，尤其对地位不高的歌女，有着一份真诚的尊重和爱恋。您看，这也和贾宝玉很像吧？这首《鹧鸪天》，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说想当年，在一个大party上，一位美丽的歌女，多次捧着酒杯过来，向晏几道劝酒，这就是“彩袖殷勤捧玉钟”，“彩袖”指代歌女，玉钟是酒杯。晏几道呢，很给面子，也一杯杯地喝，喝醉了，醉得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看来晏几道喝酒上脸儿，现在我们有的人也这样，喝点儿酒脸就红。这就是“当年拚却醉颜红”，拚却是当时的口语，不惜、甘愿的意思。或许是歌女感到了晏几道的情义，她尽情歌舞，以谢知音，直到明月从楼心西坠，落到杨柳后面去了，直到伴唱用的桃花扇都扇不动了，宴会才结束。“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是写富贵生活的名句。它好在哪儿？好就好在，没有写金碧辉煌的环境，也没有写一掷万金的奢侈，而是把纵乐的生活，用“杨柳楼心月”“桃花扇影风”这样优美的画面，含蓄地表达出来。就像真有钱的人，不是一只手恨不得戴18个金戒指，说话财大气粗——那叫土豪，人家真富贵的人，在举手投足之间，言谈话语之内，有一种闲雅风流的气度，有一种阔大的格局。

好，回到我们的故事。从此，晏几道的心里，就有了那位歌女，多少回在梦里和她重逢。俩人虽然分离，却仿佛灵魂相伴。“几回魂梦与君同”，非常深的情感，令我们想起唐代的传奇小说《离魂记》和明代汤显祖的名作《牡丹亭》，讲的都是灵魂超越肉身，去追求爱情的故事。直到今晚，晏几道终于又见到了那位歌女，但由于离别的时间太长，思念太深，他端起银灯一个劲儿地照，反反复复地凝视、确认，这眼前的重逢，该不会是梦吧？

千百年以来的读者，都会被这首小令中蕴含的深情所打动。我们不要轻视这种无关乎国计民生的小儿女之情。一次邂逅，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你，你在人群中发现了我。在彼此深情的目光中，你和我都活出了自己最本真的状态，释放出自己最精彩的生命力。然后，我们将这一份深挚的情感保留在心里，永远等待着和对方重逢。这份情感，超越了外在的身份地位、超越了现实利益的得失，它是人对纯粹的真、善、美的信念和感受力，它是人性的核心，是甘美与苦涩的生活味道。心中有爱、有思念，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会让我们即使在人生的冬天，也不再寒冷孤单。晏几道虽然大半生潦倒穷困，但他是一个懂得爱的人，一个懂得美的人，他是一个有灵魂的人，一个曾经真正生活过的人。在他的墓碑上，也应该刻上《红与黑》的作者、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墓志铭：“活过、写过、爱过”。

好，今天我们的诗词品读就到这里，朋友，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