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外在境遇考验时

有见地的人无论是顺境或逆境都感到高兴和珍惜，为什么？因为每个当下就是时习的时机，是进步的助力。“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古字喜悦的“悦”，跟解脱的“脱”和说话的“说”都是同一个字，为什么会交叠在一起呢？请听张讲师解答。

1.1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孔子称赞颜回，说颜回能够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这个“执”，抓着，“两端”就是贪嗔。就是把握当下，不论它是什么，不论它是哪一种习性，好好的去时习的意思。任何当下，任何对待，我都愿意去时习。这个“两端”就是佛家所谓的对待、贪嗔、高下、好坏、荣辱这些，就是所谓“两端”。“两端”是贪嗔，是在贪嗔的习性浮现出来的当下去时习，超越习性的真知，倚着超越习性的实相，至诚，那个实相胸中一出来，就是儒家所谓的至诚。至诚无息，不诚无物，就是讲这个“诚”。这个实相至诚可以来面对人们，这个便是“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它这个话的意思。

由内而外，推而言之，刚刚我们“至诚”是讲内圣。我们现在从外面推而言之，每当有顺利或不顺利、幸运或不幸的境遇发生的时候，这都是“时”。为什么我们讲“时候时候”？就是讲那个“时”跟那个“火候”，它是时间、时机，都是我们时习的机会，是我们成长的最佳时机。好比说在一些外缘都非常顺利的时刻，家庭也和谐、老婆也支持、事业也顺利、经济也宽裕，这样的时，你怎么时习？通常的人是会去打高尔夫，没有什么道不道，大道小道跟这个无关。此时你应该要顺应这个美好的时运去行富贵的道，你可以尽量去做财施、法施，尽量地去帮助别人，去影响他人向上等等。

但是遇到这个时，运是会改变的，好比公司垮了、钱被倒了、另一半也跑了、身体病了、受尽误会、受尽排挤了，这个时运已经由富贵而转变成落难。落难的时候行什么道啊？落难的时候就行落难的道。已经被误会了，被看轻了，古代还有很多圣贤甚至最后是被关起来的，关到死的也很多。这样的“时”要怎么来“时习”呢？谈到要修行了，想要来学学古圣先贤了，你常常会告诉我说“等一会儿，我最近公司被倒了；等一会儿，我还有一些钱还没赚到。”有没有？那个是跟我谈“时”，你在谈条件，你跟我谈条件是可以啊，你跟老天爷去谈条件吧！到春天了，说我跟老天爷谈个条件“我喜欢冬天”；到冬天，说我跟老天爷谈条件“我喜欢夏天”，可能吗？不可能的。你的八字已经定了，你这一辈子的任务就是要来了解你的时、超越你的时，这样你了解吗？那就是所谓的“时习”。

此时外面虽然充满各种不如意，但你依然可以放宽自己的身心，持好你的志气，使身中的天性，身中的浩然正气依然不断获得长养。

文天祥《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各位很熟悉。它的序正是这种场景的写照。我们来看一下， 余囚北庭，这文天祥说的，“我囚在北边的一个牢房里面”。坐一土室，土盖的牢房。室广八尺，八尺就是大概你睡觉躺下来，大概已经六七尺了，大一点点。深可四寻，一寻大概有七尺到八尺，深是很深了，他这个房子是一半在土里，一半在上面的。单扉低小，门很小。白间短窄，窗子很小。污下而幽暗，土室也没什么窗户，窗户很小，门也很小，有一半还低于地平面。当此夏日，诸气萃然，萃就是聚集，八尺牢房里面关很多人，肩膀靠肩膀，很多人，所以各种的乌烟瘴气。

雨潦四集，浮动床几，当下雨的时候，水流到牢房里面来，床和桌子都飘起来。时则为水气，这个叫做什么“时”？有水气的时，他要练习学而时习之，时习水气。

涂泥半朝，大半天都是这样烂泥巴。蒸沤历澜，沤就是浸泡，水气正在蒸发还没干，泡在烂泥巴里面。时则为土气，这是什么“时”？跟土气去时习吧。

乍晴暴热，风道四塞，忽然放晴了，水还没退，人又挤人，很热，又没有通风口。时则为日气。

檐阴薪爨，在屋檐的阴暗面下，烧柴煮饭。助长炎虐，闷热的气更甚。时则为火气，这就是火气的时。

仓腐寄顿，暂时放在仓库里的米粮都腐烂了。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臭晦的一些五谷杂粮腐败的气。

骈肩，并肩，杂沓，交叠，意思就是说关很多人空间很小。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人的汗臭味。

或圊溷，厕所污秽的杂气，或毁尸，尸体老鼠烂掉的气，或腐鼠，老鼠腐败的气，恶气杂出，非常非常的臭。时则为秽气，这个就是秽气的时。

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这么多的气同时都出来了，整天生活在这个环境里面，不生病的很少很少。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这么孱弱的身体在这样污秽的地方生活了两年，里面不晓得抬出多少人出去。幸而无恙，幸好没有生病。是殆有养致然尔，恐怕这是我们的养性有一个诀窍在。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到底在养什么呢？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就养这个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刚刚说的那些尸臭的味道，厕所的味道，那个气有七个，叠起来，我用多少来挡它？就一个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我有浩然之气，任它如何尸臭，厕所的臭味，不要紧的。

这个就是文天祥的时习，有没有挑时机的？没挑。他的浩然之气在别人都抬出去的时候，他还在长养。古圣先贤处在任何颠沛流离的不幸的状态下，依然在时习保持本心本性的清净，以及检验自己的定力，丝毫没有浪费成长的契机，这个叫做时习。

因此一个修行人，不仅应当为顺境感到高兴，也应当为逆境感到高兴；不仅应当为照见清真的心性实相感到高兴、喜悦，更应该为发现一个旧有的习性的来袭而感到喜悦，因为这是时习的时机之道。因为这个都是我们进步的助力，所以一个有见地的人时时刻刻都应该把握当下自身内外所遭遇到的所有的境遇。他们会为每一个“时”感到高兴，也会感到珍惜，因为这个正是他们学了那么多的逻辑跟学问之后能否获至成长的契机，也是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效的契机。因此每一个想要做真学问的人，想要建立真德性的人，都会为遭遇这些不同的“时”而感到高兴，所以才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我们看这个“说”，古字的悦，喜悦的“悦”，跟解脱的“脱”，跟说话的“说”是同一个字。为什么呢？“悦”是喜欢，“脱”是解脱，而“说”是说出来，讲出来，让它发生出来，看起来是不同的，为什么会交叠在一起呢？这是因为“说”这个字兼具了几个意思，起于“说”，“说”的意思是发生出来，一直做，一直执行都叫做“说”。我可能没有说话，可是我一直用白眼瞧着你，那代表什么意思？他也正在说。我用什么说？用我的眼睛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对吧？起于一个“说”，而终于一个“脱”，因为我知道这样不好，所以我想解脱。而究竟于一个“悦”，因为我解脱，所以我满心的欢喜。这些意思都兼具，所以为了表达三个意思都兼具，才取一个“说”字。

这个“说”字里面有“悦”，“悦”有一个“兑”，出去、喜悦、说话都是这个意思。好比这里的学而时习之，先是警觉到烦恼习性日日地发生、日日地“说”，进而努力想要去时习解脱，“脱”，终于获得自在与喜悦，这样是不是一个“悦”？所以以一个“说”字来兼此三意。

那这个“说”字到底念“说”还是念“脱”还是念“悦”呢？那就看上下文。《易经》所谓的“说”这个字，多兼具二意或三意，而视其上下文而定。譬如，困卦的九五：劓刖，劓，割鼻子；刖，脚掌。困于赤绂，赤绂，不祥的人事物等等。被不祥的人事物给困住了，困卦就是因为三个阳爻被三个阴爻困住了。乃徐有说（tuo），这时候念“脱”，慢慢地脱，因为不能太快，太快就惊动它们三个阴爻，它们会全力反扑，我们慢慢地脱。利用祭祀，祭祀的时候竭诚地敬上我的诚意，三个阴爻困住我们了，我们怎么解脱呢？不要动得太快，动得太快它一下子把你勒死了，那要怎么样呢？用上我们的诚意，然后慢慢地解脱，所以“说”这个字常常兼具二意或三意。在这里重要的意是“脱”，所以念脱。

那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它重要的意是“脱”还是“悦”？还是“说”？是“悦”，喜悦，所以在这里就念“悦”。

一个“说”字既然兼具三个意义，因此这句话便具有三个意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习性不断地发生；学而时习之，不亦“脱”乎？既然习性这么困扰人，你为什么不去解脱呢？；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既然已经解脱了，那不是法喜充满吗？所以它兼具这三个意思。

因得力于恰当的时习，适时地使用八万四千法，也适时地放下了八万四千法，乃得享有究竟的解脱跟喜悦，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若时至而不用，应该要用一个什么法，你却高尚得很，你不用，那就变“断灭”，就是《金刚经》所谓的“断灭相”。或过时而仍奉持不已，便成一个法执。用了一个法，好像一个药吧，用了一个药治你的病，病已经好了，那个药还在吃，就成为法执。此皆非识时务之智者所当为，例如仁爱是美德，滥用的时候会成善柔。孔子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损者三友，友便佞，友便辟，最后一个是什么？友善柔。软软绵绵的，娇娇滴滴的，什么都好的，什么都附和你的，那个叫做善柔。够善够柔吧？但是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所以仁爱是美德，过度便善柔，一点刚性都没有；名誉是美德，过度则成好名；勤苦是美德，过之则成苛刻，对别人也苛刻，对自己也苛刻。你对自己很苛刻，老天爷很高兴吗？没有，你把你的本性给弄得乱七八糟，无法长养了，他也不高兴。你看你的小孩对他自己很苛刻，你父母会高兴吗？你也不会高兴。凡事有一个中道。节俭是美德，过之则成吝啬；镇定是美德，过之成呆板；活泼是美德，过之成叫嚣。

推而言之，修行中有各种所谓的法执跟理障，就是因为时已经过了，他还继续允许它存在。都因为用法不能适时，而成修行之百病，例如有执于守旧的，有执于开创的，有执于古老的，有执于新奇的。你有没有发现各宗各派的气氛不太一样？有的宗教非常守旧、古板；有的非常开创和新潮。然后很开创的看到古老的就不屑，很古老的看到开创的觉得人心不古。有执于新奇的，有执于卑屈的，有执于清高的。说修行应该谦卑的，卑到趴到地板上去还在谦卑吗？没有。我讲过那个“谦”字是什么意思，“谦”字是“平”的意思。有执于顺从的，而有执于改革的。一直顺从，几十年还在顺从，错了也顺从，对了也顺从，没有判断力。有执于外求的，有执于内求的。一定只有内求吗？外面都不重要吗？不尽然，只不过是本末要搞清楚。有执于积功累德的，有执于求福的，有执于诵念的，有执于高雅的，有执于感动的。不能让他感动都不叫道，我感动了说“我开悟了”，改天又要到别的地方找感动。有执于自在的，不自在他就不去。有执于文艺的，谈文艺有道，离开文艺说很枯涩。有执于人情的，有执于无情的，有执于有为的，有执于无为的，有执于有相的，有执于无相的。人世间种种生活上或修行上的执着，可谓不一而足，到处都是。

这些都是未能了解什么是“时习”这两个字的精义所产生的弊病。因此无法享受到古圣先贤进入时措之宜的喜悦。时措之宜，什么时，做什么事；什么时，做什么练习；什么时，做什么进步。

因此孔夫子以这一句“学而时习之”试图引导我们进入万法无执的自在跟喜乐。

我们就谈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