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送你一件两千年前的洛可可

现更正一下读音错误，上一期轪dai侯读成了（驮tuo候）。这期更正。

马王堆的主人是长沙国的丞相，轪侯利苍，管700户。

700户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地盘啊，相当于一个迷你的国家，每年的税赋，民事，也得有专门人来管，这些公文也得有专门人来写。不过一个七百户的小地方，找些公文的人，应该不至于非找个大书法家，那时候也没大书法家，我的意思就是差不多是个读书人，能写明白字，算明白数，职业操守有一些，应该也就差不多了。但是，在马王堆里出土的帛书却让我大开眼界，就这样一个小镇书记员，居然写出了如此完美的文字。

自王羲之以后，字变成文人的一种追求，但同时也染上了文人道统的一股酸气，这股酸气和我们的礼是分不开的，一笔一划都有着很强的仪式感。写横不是一横，而是一顿一拉一顿，就跟唱戏的板眼一样，为了美观强行增加了两倍的工作量。

中国是礼仪之邦，但多数礼法都是政治产物，不要也罢。古代人没办法，不进入这个队列没发活，也不是没法活，咱们马上讲到阮籍和陶渊明，他们就有一套自己的活法，但毕竟像他想的那么开的没有几个，而且也只限于魏晋是个慌乱时代。所以在后世的文人里，举止言行，写字画画，到处都是森严的规矩，规矩下创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越看越没生气。

轪侯这位书记员的书法，就轻松很多，还没那么多讲究，倒是创造出来一种特别天然质朴的美。

这些字都是不对称的，而且是刻意不对称。对称意味着均衡稳定，但同样也意味着失去活力。书记员把一些本来对称的字特意写成不对称的，来摆脱僵硬，增加字体的韵律感，比如王，中间那一竖摆的非常靠左，有的三个横写得非常帅气，也有的三个横在左右过程中还增加了一些抖动，像风里的一面旗子字样。所有的笔画都非常轻盈，长短，落笔的重心，倾斜度在每个字上都有区别，一看就是没有什么规矩信手拈来的，但这信手里又透着一股成熟和自信。

西汉初期正好是篆书向隶书过度的时期，到了东汉，隶属成型之后也变成了规矩的一部分，只有在这个时期，人们在探索时代，源于真我萌发的创造冲动才能释放出这种感人的力量。

这些歪歪扭扭的字，我是说不出他有什么尺度，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好看，但我能感觉到书记员在写他们的时候，一定是洋洋得意的，内心充满了创造的喜悦。西汉初期的艺术基本上都是这样，先秦的礼乐已经变得松散，秦代的暴政又刚刚过去，新儒家的教义还没来得及实施，甭管是谁，帝王或者平民都在享受着这短暂的自由。没那么多框架和规矩来束缚，人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心中的情感，这些字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车伞铤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就是一根装饰着花纹的棍子。干啥用呢，古代古族们做的马车都有个盖，一个是来显示身份，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防晒。这个盖得需要一根柱子顶着，而这根柱子就叫铤。实际上是大马车上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但是总有匠人穷凶极恶，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花大心思，我们今天来看，让这位大师去设计棍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们从展开的图上看，这四节棍分别有四个完全不同的主题，但风格又出奇地统一。除了图案以外，这跟棍子上先是整齐均匀的安排了原型和菱形的凹槽，上面襄着宝石或者贝克一类的亮晶晶的东西。在这个基础上才开始设计图案，图案设计得极其华丽，流畅，富而不乱，层次分明。第一节的图案构图上采用的是发散式，就像高晓松那的那个扇子一样，有一个底下有一个大象作为中心，向上发散分别是龙熊鹿马。有中心有副中心，中间连接的是山峦形状的云气纹，具体你说他是山也行，是祥云也可以。再往细看，还有两层，一层是小一点的鸟兽，相当于副中心的副中心，以及连接他们的更细的现状藤曼。

十八世纪，法国的宫廷开始留行一种新型以奢华著称的艺术，叫洛可可。洛可可风格的特点一个是主题都是自然物，人物极少，多是花鸟树木。另一个就是异域情调，比如中国风，非洲风，当然都是欧洲人臆想的样子，画里边中国人的衣服看起来还差不多，但脸蛋完全是西方人的，建筑的形状非常不靠谱。洛可可最重要的特点就是繁复，你到凡尔赛宫或者美泉宫，不小心看还以为墙壁没保护好长毛了，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装饰。

假如这跟伞铤我不跟你说是西汉时期的，把它拿到路易十五的宫廷，完全可以和当时最时髦的装饰摆在一起，谁也看不出来，甚至比那些还要更时髦。

咱们这个伞铤，也是充满自然物，也是极为繁复，同时也有异域风情，只不过我现在不知道他这个异域到底是哪。你看骑大象的人，很显然不是中原人，但这个伞铤是河北中山王墓出土的，所以我说不好，也许当时中原人就这样，也许当时的中山王王宫装饰的也是这个风格，和凡尔赛宫差不多，可惜这些只能是猜测了，我们也只能是从图像上去意淫一下而已。

大家看这张图的个个形象，全部都处于运动当中，大象不用说了，身体前倾，明显是听从骑象人的指挥，刚刚停下巨大的身子。旁边盘旋的鸟，游动的龙，跳跃的鹿，飞奔的马，不知道干什么的熊大哥，再加上自由生长着的藤曼，飘移不定的云山，我们假想一下，如果这跟伞铤可以转动的话，坐在豪华软座的人，看到的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呢？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活了，再一根直径只有三点几厘米的柱子上这些图案被赋予了生命，在贝壳和绿松石光芒的映衬下，跳了舞呢？

第二节的主题是射虎，我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发生紊乱了啊，我老觉得小的时候看过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一个动画片，就有一个这样黑色的身影，光着上身，腰间跨鼓，没有表情，眼睛却闪闪发光。他正骑着一批这样的马，肥美雄壮，踏步如飞，这一人一马在丛林间穿梭，高昂的笛子声配合着从叶子间闪过的身影，一只金黄的箭缓慢的飞了出去。那只箭仿佛是要举行一个仪式，为自己即将射中的猎物唱一首最后的挽歌，为了英雄主义也为了值得敬佩的对手。森林停滞了，鹿群在惊慌中停下，鸟儿屏住呼吸，连风都静止了一刻，都在等待着这一幕的发生。

第三节是骆驼，可爱的熊大哥再一次实力出镜，而且这次还是一人分饰两角。从第一节我就看他奇怪，别的人或者物只要大点的都有身份，他也挺大而且也挺明显，但和整幅画看起来稍有点突兀啊。它到底是干嘛的？是一个抢戏的普通观众吗?我觉得不是，他很有可能就是艺术家本人，伞铤的设计和制作者。他把自己比喻成笨呼呼的熊，还做着一些超可爱超萌的动作，努力配合着气氛，当好一个重要的路人。这四节里面全都出镜的重要角色只有他，有三次出现了人，三次出现了虎，两次马，一次龙一次凤，你看他多重要。他太开心了，手舞足蹈，虽然舞姿比较尴尬，但他没办法安抚自己奔腾的荷尔蒙，就是要跳就是要唱，遏制不住自己，什么天皇老子，什么宰相将军，这一刻就是我最大。

第四节的主题是凤，我猜之前三节这位艺术家也没玩开，一定要有一节彻底放飞的，这一节就是。你看这只凤凰鸟，几乎完全把自己的身体打开，足足占了整幅图画一半的面积，它挺着身体，昂着头，张嘴好像要吃掉太阳一样，那股神情和第一幅的龙比起来，绽放的能量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是配角，要乖乖地为他让路。自信和充盈的内心已经远远地盖住了构图的规则，创造成了唯一的目的，在它的光芒下，谨慎的理性和逻辑都黯然失色。

西汉还有几件特别好的东西，一个是长信宫灯，不仅造型特别，而且设计上也非常科学，经常出现在各种版本的中国美术史上。还有博山炉，有很多个博山炉，从西汉到魏晋，讲究修仙的时代基本上都流行这个，其中茂陵出土竹节熏炉最精致，点上香烟气缭绕，就像一座萎缩的仙山一样，上边还刻着各种珍奇异兽。另外云南在汉代也第一次进入到中华大家庭里，古滇国的群体雕塑也是相当了不起，尤其是战争场面残酷激烈。

竹节熏炉

古滇国雕塑

青铜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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