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从乔万尼说起，开启文艺复兴的美第奇家族传奇

严格说，如果讲述完整的美第奇家族历史，需要20多万字的一本书的容量。从1428年柯西莫继承父业，成为家族生意的掌门人和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到1743年，美第奇家族最后一个女公爵去世，在这三个多世纪中，美第奇家族建立了欧洲最有实力的银行体系，统治过佛罗伦萨，继而成为了整个托斯卡纳大公家族，这个家族直接参与了文艺复兴运动，并出现过两任教皇和两任法国王后。

讲述一个显赫家族，本不是我的兴趣所在。若论更显赫，统治更广阔领域，持续时间更长的还有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若论更鲜活的，我们每天在网上都能看到一片“国民女婿”“国民老公”之类的噪音。

我的兴趣所在，是美第奇家族对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的直接推动，按照一个史学家的说法：“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赞助学问和艺术方面，美第奇家族的确是人类史上无与伦比的一家。”

这样的话，我的话题就会简约很多，从柯西莫·美第奇父亲乔万尼开始，到柯西莫的孙子，伟大的洛伦佐去世，这个区段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成长的最关键时期。

我们要一起探讨这个家族几个主要人物对文化艺术的赞助出于什么动机，他们起的客观效果如何，以及在他们的庇护下，有怎样伟大的艺术家和学者把这一运动发扬光大了。另外，上述几个主要人物，他们既是文化人，也是金融家和政治家，他们在后面两个领域里，有着怎样的决策和行为，从而影响了整个意大利的历史。

先让我们来听一首歌曲《La luna月亮》

首先，我们来澄清一个事实，那就是美第奇这个姓氏并不是说这个家族是以经营药材生意起家的，他们族徽上的五个红球，据专家论证，是从十三、十四世纪佛罗伦萨钱币兑换商的招牌演化而来的。

这个家族的远祖，传说是跟随查理曼大帝到处征战的一个骑士，后来，这个名叫阿维拉多的骑士，在离佛罗伦萨东北方20多公里的莫杰洛山谷定居了下来。他的后人，也就是美第奇家族，在13世纪初迁往佛罗伦萨，那个时候，佛罗伦萨的人口翻了五倍，超过5万人，自然，那里追寻财富的机会要比一个偏远的山谷不知强多少倍。这个家族最初就是钱币兑换商。

13世纪末到14世纪初，佛罗伦萨的商业活动和金融实践，已经使这个城邦共和国进入了资本主义初级阶段。早在1252年，佛罗伦萨已经发行了含金量不变的货币弗洛林，成了欧洲标准的流通货币。另外，复式记账法和信用借贷、汇票付款等新的金融手段的使用，也极大地刺激了商业的繁荣。

那个时候，佛罗伦萨就出现了三大金融家族。但这里面存在的风险也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对皇室和权贵的巨额贷款无法拒绝，又没有能力强制清算。所以，当外部政治动荡的时候，比如英法百年战争，英王的贷款无法偿还，佛罗伦萨这些银行家族就相继破产。这个时候，美第奇家族的一个关键人物，乔万尼脱颖而出，他就是柯西莫的父亲。

▲乔万尼（柯西莫的父亲）

1397年10月1日，乔万尼在佛罗伦萨成立了总公司，这被认为是美第奇银行的创始日。乔万尼是个精明谨慎之人，有两个过人之处，成为后来美第奇家族生意奉行的尊则，第一是从利润当中抽取资金购买不动产和布料加工车间，用多元化的资产来应对金融世界的变化。第二，在结交权贵和赞助文化事业上，出手相当慷慨，具有相当长远的眼光。

在结交权贵方面，乔万尼跟后来的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的关系，乍看起来简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巴尔瑟萨，也就是后来的教皇约翰二十三世，最初是来自那波勒斯一个破落贵族的海盗，后来用做海盗赚取的钱财购买了一个法学博士学位，进入教会之后，他在1402年向乔万尼贷了一笔巨款，购买红衣主教的头衔。乔万尼不是不知道巴尔瑟萨肮脏至极的为人，但他却给他贷款，其目的是把自己的金融业务延伸到教廷。果然，1410年，巴尔瑟萨成为教皇约翰二十三世，美第奇银行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教廷的财政事务。

当时的教廷收入，大的难以想象，其中包括各教区上缴的税款，变卖圣物得来的款项，赎罪卷交易，买卖圣职等等，各项加起来，有可能汇集来自整个欧洲大陆的货币总额。这样，美第奇家族的银行业就一步登天了。

但是，风险仍然存在，那就是当时有三个教皇分立，在后来的康斯坦茨会议期间，教廷和皇帝不但处死了波西米亚的宗教改革先驱约翰.胡斯，而且也判了约翰二十三世的罪行。乔万尼又两次付出巨款为这个混蛋教皇赎身。这笔巨款，甚至比未来20年美第奇家族在罗马银行业务的的总的例如还多出不少。乔万尼居然承担了，并且把被罢免的教皇接到佛罗伦萨安度晚年。这段期间，担任美第奇家族外部事物的负责人，恰好是乔万尼的儿子柯西莫·美第奇。

你想，充当一个前教皇的庇护人，这种地位在整个欧洲的教区会是怎样的影响？这跟商业行为完全不搭界，也就是说，乔万尼和柯西莫从来没打算把这笔钱拿回来，他们要的是更大的东西，名望和信誉和忠诚。

在赞助文化事业上，乔万尼也是一样。1401年，乔万尼参与了为佛罗伦萨洗礼堂设计铜门的活动。最终，胜出者是个23岁的年轻金匠，名叫洛伦兹·吉贝尔蒂，他花了20多年浇筑了两扇铜门的浮雕，被年轻后生米开朗基罗称为“天堂之门”。在这一活动中，其巨额资金来源跟乔万尼一定有直接关系，但是他并没有大肆张扬。

吉贝尔蒂由此成了文艺复兴在艺术方面的创建者之一，进入了不朽的行列；而乔万尼，这个家族的领路人，由此体会到了比积累财富更有意义的事情。在乔万尼的晚年，他主持赞助了重建圣洛伦兹大教堂和兴办了孤儿院，这两项巨大的工程，再加上后来的圣母百花教堂圆顶的建造，又成就了一位文艺复兴早期的建筑大师，布鲁奈勒斯基。

1428年，乔万尼病危，他把包括柯西莫在内的两个儿子叫到床前，嘱咐他们：“不要在执政官邸闲逛，因为你们不是在那里做生意；不要在别人面前炫耀，尽量让炫耀显得没有必要，不要做违背大众意愿的事情……”最后，他希望自己的葬礼也办得简单，没有铺张浪费。但实际上，为乔万尼送葬的队伍人山人海，这其实在传达一个清晰的声音：美第奇家族的时代，也是文艺复兴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乔万尼作为先辈，既给马基雅维利的实用主义哲学做了商业上的脚注，也用投入财富的方式，开启了文艺复兴的大门，更为重要的是，给这个家族确立了拥有伟大文化胸怀的榜样。

在这里，请允许我转变一下话题，到底什么是文艺复兴？

就观念来说。14世纪的一些著名作家和学者（比如但丁，彼特拉克和薄伽丘等）同时参与世俗和神学方面的官方事物，在不得不面对古典文化的时候（比如拉丁文和希腊文的研究），他们自小接受的基督教育便遭遇古典文化的冲击：“希腊人对人体美，对自然，对自由及城邦观念的热爱，与罗马人的历史意识，政治权力及坚强意志混合在一起了。”

关于“人文”的概念，“按西塞罗的说法，这是一种‘人文学科’，即对希腊、罗马时期的自由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学问，其中包括语法、修辞（说话的艺术）、历史、诗歌和道德哲学等等，它们教导一个人如何说话、如何读书、如何写作，成为一个文化人。人文主义者就是对受过这种教育的人的称呼，人文主义则是历史学家给15世纪这种整体现象所起的名称，文化的“再生”或“文艺复兴”就是它所引起的文化运动，它使湮没了数百年之久的文化和价值观念获得新生。”

让我们再回到刚才的话题。

柯西莫继承了乔万尼的遗产有多大呢，据说是18万弗洛林，那个时代，像吉贝尔蒂和布鲁奈勒斯基这种顶级的工匠，月收入才3个弗洛林，就足够养家糊口了。可想而知美第奇家的财富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因为财势的关系，以柯西莫为首的美第奇家族一定遭人嫉妒和仇恨，他一度被捕，被关押在执政官邸的塔楼里，如果他不及时转移财产，行使贿赂，那肯定性命不保。后来他和家族被流放，又以凯旋的姿态返回佛罗伦萨，成了不要名分的实际统治者。

▲柯西莫

柯西莫跟他父亲一样是个谨慎精明的人，有人说他缺乏勇气。但是，生财和统治之道一样，不可能靠鲁莽行事。他的衣着简单，饮食节制，过着安静，有规律的家庭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极其富有人情味，温和、宽容，沉默寡言。对外，他赞助博洛尼亚的红衣主教，结果这个红衣主教后来当选为教皇尼古拉五世，他就顺利接手了教廷的所有财产代理业务，对外实现高明的财政政治策略，使意大利半岛几大势力处在均衡当中，从而避免了战争。对内，在使城市富足的基础上，他大力支持文学、学术、哲学和艺术活动。所花费的资金之大匪夷所思。

柯西莫本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见识不俗。他自己向一个学者学习古希腊和罗马的经典作品长达12年之久。他支持艺术家的创作的同时，还大量收购失传几百年的古典文献。有一个叫尼科利的学者在收购古典文献时破产，柯西莫就为他在美第奇银行开立了一个无限制的户头，直到尼科利死时为止。

柯西莫比较其父亲乔万尼，似乎更近了一步。作为一个谦虚和虔诚的人，他认识到银行业的盈利多少跟高利贷发生关系，而这是《圣经》中所谴责的不法行为。所以，他对文化的赞助，实际上是一种赎罪行为。那些他所赞助的大厦、教堂、孤儿院、雕塑、绘画，一方面是家族辉煌的不朽纪念物，同时也是向上帝证明自己清白无辜的证明。另外，他是真心实意崇敬和爱戴这些学者和艺术家的，不管他们有多怪癖，他都能包容他们。他说过：“天才是天上的形体，而非被捆绑的驴子。”

在柯西莫的治理和奖励下，佛罗伦萨具有世界、历史级别的伟大人物呈爆炸性涌现，有好多是从外面慕名而来的，其中也包括从受土耳其威胁的君士坦丁堡来的希腊学者。

在柯西莫·美第奇治下的佛罗伦萨所具有的文化影响力，按照大学者的话说：“是意大利的幸运，也是人类的幸运。”所以，他又被称作共和国之父。

柯西莫过世之后，他的儿子皮耶罗经过短暂统治之后，权力移交给他的孙子伟大的洛伦佐，这是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之花热烈绽放并结下丰硕果实的伟大时代。可惜洛伦佐的时代太多短暂了。

▲伟大的洛伦佐

伟大的洛伦佐被拥戴上台才不过20岁，他的能力，这令他的敌人和拥护者都大吃一惊。他不是按照腐败宫廷培养出来的王子，而是既有雄才大略，又在各方面都超凡绝伦的人物。他相貌并不出众，但健壮、快乐、慷慨大度。上台不久，他就面临两个危机，这比他的祖辈所面临的困境要危险得多。

第一次，另一个权势家族阴谋要刺杀他，在圣母百花教堂的一次弥撒中，凶手杀害了他的弟弟，他本人也受了轻伤，但他的勇猛和果敢，使他躲过了一劫。他的拥护者把谋杀者全部吊死在执政官邸的窗户上，其中包括比萨的大主教。结果使当时的教皇震怒，联合那不勒斯国王起兵征讨佛罗伦萨，佛罗伦萨的部队在郊外被大败之后，周边农村被侵略的军队大肆蹂躏。

在国内，佛罗伦萨人也不满战争征集的税款。就在这个关键时期，洛伦佐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他没带随从和武器，只身乘船去到了那不勒斯。这使费迪南一世国王非常为难，一方面，双方还在交战过程中，教皇不断催促把洛伦佐押解罗马；另一方面，国王又非常钦佩洛伦佐的勇气，同时，洛伦佐又以自己的文雅、正直和良好的教养在那不勒斯宫廷中交了许多朋友。

洛伦佐强调，如果他死了，佛罗伦萨会沦为教皇属地，然后教皇就会觊觎那不勒斯，再加上土耳其在海上的威胁，对意大利半岛的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费迪南终于被洛伦佐征服了，跟他签订条约，保证在他活着的时候一定维持双方的和平。并给洛伦佐厚礼，放他回去。教皇要单独对佛罗伦萨作战，此刻恰好土耳其的舰船已经抵达意大利某地，而且扬言要征服整个意大利半岛。教皇只好与洛伦佐的使节谈判，适当地责备他们之后，要求佛罗伦萨准备15艘战船，共同对付土耳其。由此，双方讲和。洛伦佐由此被认为是意大利的指南针和仲裁人，有了他，意大利半岛各个政治势力之间彼此相安无事。

洛伦佐是集他祖辈乔万尼、柯西莫的优点于一身的人。在他的周围，聚拢了一批天才人物，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和波提切利都是他的座上宾，两个学富五车的希腊拉丁学者是他最体己的朋友。意大利当时的大学者奎恰迪尼这么说过：“如果佛罗伦萨要有一个暴君，再也不可能找到比这位更好，更令人喜欢的了。”另一个学者说：“没有一样东西比这位中心人物的图像更能表现意大利文艺复兴的道德、礼仪、复杂性和多变性了。他治理着一个城邦，管理着一笔财产，参加摔跤竞赛，写杰出的诗歌，不分青红皂白地支持艺术家和作家，平易地与学者、哲学家、农夫和小丑厮混，在化妆游行中前进，唱着淫荡的歌曲，写作温和的颂诗，和情妇游戏，生出了一个教皇，而且被全欧洲尊为当代最伟大和高贵的意大利人。”

那个时代，意大利从来不缺权势和财富对文化艺术赞助的例子。但是，像美第奇家族这几代人对整个西方文化的推动起的关键作用，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如今的佛罗伦萨，其实就是美第奇家族最辉煌时代的缩影。

最后我要说的是，洛伦佐活得时间太短了。他1492去世，才43岁。如果他多活十年，意大利也许不会被法国军队侵略，佛罗伦萨也许不会那么快地衰败。至于他的后人，比如教皇列奥十世，克莱门特七世，托斯科纳大公爵和法国王后等等，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跟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关系不大。

▲洛伦佐儿子—教皇列奥十世

▲洛伦佐侄子—克莱门特七世

▲凯瑟琳·德·美第奇（法国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