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失控类强迫：如何重获言行自主权？

第十八讲 失控类强迫：如何重获言行自主权？

打破心灵枷锁，过自在人生。大家好，我是黄爱国。

今天我来讲一下失控类强迫。失控类强迫，在临床上也非常常见。主要表现为，害怕自己失控，做出有违道德或法律的事情，比如失控杀人、讲某些下流或反动的话、做出某些不雅或危险的行为，就像控制不住地当众脱裤子、打人、摸别人、从高处跳下、摸电线等，或者担心自己的表情、肢体动作失控等。

为什么会出现失控类强迫呢？其实也是主要跟家长过于严厉、过于控制或保守有关，当一个人内心压抑了很多冲动或愤怒情绪时，比如，攻击冲动或性冲动，就会怕自己万一控制不好，犯下严重的错误或造成可怕的后果。前面曾讲过一个案例，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就是一个男孩怕自己拿锤子砸死爸爸，后来就演变成怕自己抱垃圾桶，因为爸爸的过于暴力，他对爸爸充满愤怒，但现实及社会伦理又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压抑自己。后来，通过变相表达，或者说象征化的表达，出现了怕失控抱垃圾桶的症状。

在六七年前，我接待过一位怕失控的女士，她的症状是怎么来的呢？她找我咨询时，已经28岁了。她小时候有一次看见表哥脸红后，慢慢就变成了因害怕脸红而脸红。同时，她还有很多其他症状，比如，她因为一次失眠，从而引发连续的因为害怕睡不着而睡不着。她担心自己得了神经病，怕自己出现异常举动，比如把老公杀了。担心看到爸爸会不会想到乱伦什么的，结果就真出现了。后来还担心自己失去语言能力，不会说话了，非常紧张。她在说每句话的时候，都会想，人为什么会具备这种语言能力呢，我会不会哪天不会讲话了？担心这样下去，会丢掉工作，老公也会不爱她等等。

看得出，她的症状，跟她对性的羞耻感和压抑有关。因为她过于严谨、伦理道德观念过强的性格，所以她把与性或攻击相关的正常的念头，贴上了“怪、坏、十恶不赦”的标签，陷入了“见怪奇怪，奇怪更怪”的怪圈中。导致性的能量以半遮半掩的形式出现，露出一部分怕自己出现性念头的影子，但还有一部分以怕不会说话、怕得神经病，甚至以怕杀老公的形式出现。性本能的冲击力如此强大，但自己又以此为耻，想压制它，它就出现得更加猛烈，只不过会“化一下妆”，以象征化的形式出现而已。最后，她想到如果真的失控的话，那肯定会被唾弃、会丢工作、家破人亡甚至只能自杀等等，这些后果，是对自己错误的惩罚。因为整天担心这担心那实在太痛苦了，就参加了集体疏导班，在疏导班之后，又纠结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慢慢走出来。

还有个案例，就是去年，有一个十九岁的男孩找到我，他的父亲也是一个极其传统、刻板、严厉的人，对孩子的学习和为人处世，近乎苛刻地控制，孩子虽然很优秀，学习成绩好，多才多艺，外在有着耀眼的光芒，但内在却充满了愤怒和压抑。到了青春期后，男孩几乎与父亲闹翻，一般没有特殊情况都不会交流。高中后，出现怕考试答案没写对等各种担心，后来上了大学，慢慢出现怕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恐惧心理。这种怕失控跳楼的心理，和怕抱垃圾桶的心理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怕自己的愤怒和攻击性释放出来之后，会造成摧毁性的严重后果。因此，陷入怕“万一”和极力控制的冲突之中，痛苦不堪。

后来，我两次陪他到楼顶进行“习以治惊”的锻炼。楼高十层，周围护墙有半人高。我先站到护墙旁边，往下面看。然后让他慢慢站过去。他还是比较勇敢的，慢慢站到护墙边，然后也开始往下看。后面，我就提高了挑战等级，站到和护墙高度差不多的空调室外机上，这个室外机还是比较靠近护墙的，只要一抬脚，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了。我先上去，他开始不敢上，后来我站了一会，一直鼓励他，拉着他的手，他才敢上来。他非常紧张，他说自己腿都是软的。站了一会，我和他聊了其他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他才慢慢有些放松。后来，我松开了手，两个人又站着聊了会天，待他基本放松后，才下来。休息了几分钟，我让他单独站上去，他也勇敢地挑战了。到现在有一年出头了，他的强迫症状基本上缓解了。

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在第二讲中，我介绍过一位怕自己失控强奸哥们女儿的男士，他还有一个症状就是怕自己失控杀了自己老婆。其实他和老婆的感情很好，但他很怕自己半夜梦游，失控杀了老婆。因此，家里的菜刀，晚上都要锁到柜子里。他参加疏导班时，和另一个求助者拼房住在一起。后面为了帮助他实践，我从家里带了一把菜刀给他，让他晚上放在自己的枕头边。当众告诉他“你要是控制不住想砍你室友，就随便砍，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有这么多证人在场呢！”问他的室友，害怕不害怕？他室友根本就不在乎。因为强迫的人，都非常小心谨慎。不让他承担后果，让他只做坏事，都很难，就是这么压抑。他后来听取了我的建议，勇敢地把菜刀放在床头柜上，放了两三天，症状就有比较大的减轻。其实他的失控强迫，也是对自己攻击欲望和性欲望的一种压抑。过于压抑自己的这些本能欲望，本能欲望的能量反而时时想冲出来，所以，他就会体会到强烈的失控的冲动。如果允许自己的本能欲望出现，或者变得坏一点，为本能欲望的释放提供一些空间，症状反而会慢慢减轻。

下面我再介绍一个，怕自己在别人面前手抖、怕失控把孩子扔下楼的女士，最早的事件的发生，是因为有一次，她代替别人在一个有点纠纷的协议上签字，当时在她旁边有一个领导，她突然一闪念：我这样手一抖，人家会不会误会，反而以为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心一虚，手就开始抖了，越不想抖，抖得越厉害。刚开始，只是在这个领导旁边抖，到后来，在其他人面前也开始抖。严重的时候，一个人在家用笔写字，一暗示，一不自信，手也会抖。后来就不敢上班了，躲在家里会好一些。但如果家里有人来送货，或者到幼儿园进行家长签字等，她都一律逃避。经过了解，知道她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爸爸。小时候在家，只要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想到可能是爸爸回来了，她就非常紧张。现在，她也会经常控制不住地对孩子发火。而且，她有时候在阳台上抱着孩子，她脑子里会突然冒出来“我会不会控制不住，把孩子从楼上给扔下去了，那样就太糟糕了！”。为此，还想把自己十楼的房子换到一楼，认为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她老公没办法，为了照顾他，也同意准备卖房子了。其实，逃避是个无底洞，小痞子会换个花样继续出来纠缠你。楼的问题没有了，那你抱着孩子上街，会不会担心控制不住把孩子扔到汽车轮子下呢？

在疏导班上，我鼓励她实践，去小店买口香糖，并且告诉那个收银员，说，‘我们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要在收银处签个字’，然后当着收银员的面签字。她勇敢地照做了。第二天，又挑战了第二次，怕就减轻了许多。疏导班结束，我特别叮嘱她，这点效果还很不巩固，最关键的还是回家以后，要找工作，接触社会，实在不行，做义工也行。要不然，回去躲在家里，一段时间后，就会回到从前，症状就会反复。因为，逃避的诱惑力太大了。下面是她回去之后的实践经历，我分享给大家：

从南京回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良好。后来回老家过年，有点逃避，比如不敢写对联，不敢教亲戚的孩子写作业，不敢做与写字有关的事情。我想这样下去不行，黄老师还让我年后要上班呢！于是我请婆婆帮忙带宝宝，然后找了一家淘宝店就去上班了，我不敢挑工作，我觉得我这样有老板愿意录用我就不错了。

不过，去面试之前，我还是很紧张的。头一天晚上就开始睡不着了，老想着如果要当着招聘人员的面写简历怎么办？那天早上去门卫那里签名，手还是有些抖的，好在只是签个名而已。后来人事部让我填简历，幸好她让我在另一张桌上填，我就放松了一些，填完了就完全放松了。这期间我会想到黄老师说的：试着去接纳症状。

在这个店，一上班就是两年。刚开始还是有点怕写字，我最怕老板说“你字写得好，你来帮我写一下”，所以每次我都故意把字写得很丑。后来一想我这不是在逃避吗？于是我主动问老板接活写字，凡是要写字的活我都揽过来。有时我故意让同事看着我写（当然同事们她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小九九），这样次数多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手抖不抖了，而是在乎有没有把这个事情做好，我知道我的关注点已经发生转移了。当然这中间症状有反复过几次，我也问过黄老师，黄老师总是让我“带着症状去做事，允许它存在”，这样时间久了，真的就不在乎了。

从接受疏导至今的四年了，她前两年在淘宝店打工，后来怀上第二个孩子，到九个月时才辞去工作。第三年，在家带孩子，第三年年底又开始找工作，找工作前，怕字再次出现，一是怕自己找不到好工作，二是怕面试时会紧张手抖。但她还是靠少想多做，勇敢地战胜了怕字，为了锻炼自己，也方便照顾孩子，她特地做了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至今已经快一年了，各方面都很好。前几天和她联系时，她说“这个工作虽然有时候很讨人厌，但真的很锻炼人。因为需要不停地与人接触，自己脸皮也练厚了很多，平时写字什么的，绝对没有问题，但是中间有一次出现过紧张，不过也是很快就过去了。”想提一下的是，她现在仍然还住在十楼，并没有换房子。

最后，我再讲一个鲁教授在三十年前疏导过的一个经典案例。这位老先生，来疏导时，已经快50岁了，他是一个职业画家，但因为强迫症，竟然将近二十年不敢拿笔。为什么呢？他就怕万一控制不住自己，写出什么反动口号来。当然，在那个年代，写出反动口号，后果是很严重的。所以，他穿的衣服，多数都没有口袋，就算有口袋，也会把它们全部缝起来的，他怕不小心把笔放在里面。他到南京之后，住招待所就成了问题，因为那个时候，住招待所需要填写家庭地址、单位名称等等，他又不敢写字，所以，他就让服务员待他写，服务员不干，他还和人家吵起来了。这也难怪，服务员根本没法理解一个强迫者的内心嘛。后来，鲁教授帮他疏导，让他挑战，写反动口号，比如“打倒毛主席！打倒共产党！”他不敢写。鲁教授说，你这是心理障碍，又不是真的想造反，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你的。他还是不敢写，逃避严重。没办法，鲁教授就先写了这两句，他才战战兢兢地开始写。连续三天，他的任务，就是写各种反动标语，写了满满几十页纸。之后，就不怕了，回家了。回去之后，他送了一副画给鲁教授，画上是老梅树开花，还有三只小鸟，代表他三天的改变。题词是“余患强迫症二十余载，鲁大夫治之三日而起沉荷（就是解除了沉重的负担的意思），长安何所有，聊赠一枝春。”几年后，他还举办了画展。

从上面所讲到的几个怕失控的个案来看呢，只要不逃避，敢于挑战自己的怕，都是相对能够快速走出来的。不过其中有几点，还是需要特别注意一下的：

1.   挑战怕字的重要性

这个我们在前面也反复说过很多次的了，因为对于广大强迫者来说，越逃避，就越容易陷入想象之中，就会越害怕。越不逃避，越容易靠近现实，而现实永远没有想象那么可怕。失控类强迫者中，如果逃避行为较轻的，要在现实生活中慢慢摸索“见怪不怪”和“视而不见”的感觉，通过慢慢接纳强迫思维，逐步淡化怕字。如果有明确的逃避行为的，就要利用行为可以控制、可操作的特点，通过挑战，让自己暴露在怕中，怕字才会慢慢淡去。因为，人的神经系统，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面对一个恐惧的情景，刚开始应激反应会非常大，但人体都有自愈功能，会调动强大的能量，应对怕的局面，让机体逐渐恢复正常。当然，挑战怕字，可以循序渐进，也可以直接挑战最怕的情景。具体如何挑战，取决于求助者自己的心理状态，自己来决定。当然，求助者的心情、有没有人陪同，谁陪同，都会影响到他的挑战选择。我们可以鼓励，但不能逼迫。要不然，逼迫他们挑战的结果，肯定是弊大于利，甚至留下阴影。

2.   不能离开正常的社会生活

对于所有的强迫者来说，无论有没有强迫行为，要想战胜怕字，都不能脱离开正常的社会生活。从神经系统的大路和小路看来，大路没有那么容易消失，小路也没有那么容易变成大路。也就是说，通过挑战产生的新的记忆，往往不如老的记忆那么牢固，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记忆容易淡去，老的记忆容易反弹。所以，战胜怕字，要靠短期挑战，但巩固“不怕”，还得靠长期的投入生活。只要你不逃避生活，生活会源源不断地提供你锻炼的机会，让你不断巩固新的记忆。直到新的记忆变得足够牢固，怕的记忆就不再容易兴风作浪了。

最后，哪些强迫可以参照失控类强迫呢？社交恐惧各类型；余光恐惧；洁癖类强迫；检查类强迫；道德观念强迫等都可以参考。

这节课先讲到这里，谢谢您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