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偷影子的人》：像那风筝贴着天空的脸

我后来读了医学系，四年级的时候，在见习的医院，认识了苏菲，一个耀眼又美丽的女孩。她和我一样，医学系四年级，在这儿见习。几个月以来，我们一起见习期间，互相调情却从未给彼此的关系定调，互称朋友，故意忽略对对方的渴望。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没时间经营一段真正的关系。毕竟，读医学系是一场对抗睡眠不足的长期奋战。在和苏菲的一次聊天过程中，她第N次谈到一位病患—一个已经两周无法进食的十岁小男孩。没有任何病理学家可以解释他的病况，他的消化系统正常，没有任何症状证明为何会抗拒最基本的进食，只能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即使会诊了三位心理医生也无法解开谜团。为了帮助苏菲，我使用了自己的本领，偷了小男孩的影子，原来这位小家伙很喜欢一只兔子，把它当最好的朋友，知己一般地和它相处。可后来兔子失踪了，而失踪的当天，晚餐吃到最后的时候，妈妈问全家人是否喜欢这道“红酒洋葱炖兔肉”的菜时，小男孩立刻推论他的兔子死了，而且自己还吃了它。之后，他的念头就是赎罪，并且要去天堂和好友相会。他的父母当然没有想到孩子和兔子的感情这么好，就像他们当然地认为兔子养大，就是为了吃掉。最终，小男孩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却来了。苏菲特别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而我却无法用告诉克蕾儿那样的方式告诉她，因为苏菲是个理性的人。但我仍然说了实话，我说是小男孩的影子向我吐露了他的痛苦。结果却从苏菲的眼中看出了抱歉的眼神，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双唇颤抖地对我说，不是学业阻止我俩建立真正的关系，时间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在于你不够信任我。后来我不得不编出另外一个貌似符合理性思维的答案，也仍没被苏菲给个及格的分数。我只有将她抱入怀里，这时候，我们的影子交叠，我发现，苏菲有一个要求过高的，从没听到过他一句赞美的爸爸，我跟她讲了自己的爸爸，告诉她，不是只有言语能让人听懂他人无法说出口的话，也不能因为一个要求过高的爸爸而不懂得什么是幸福。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带苏菲去了我家，见了妈妈。我们前天读的那一段文字，是我对妈妈的思念，妈妈是一个生活中充满情趣的人，就算是一个茶壶，妈妈不仅给它起了“马瑟琳”的名字，还会把它擦干净之后，让壶嘴朝外，那是为了让茶壶可以欣赏风景。回家期间，还见到了童年的伙伴吕克，我这位一直梦想当医生的朋友，不想让已经不那么轻松的家庭财政，再加上自己的高额学费，于是，继承了家里的面包店。晚上的时候，在阁楼里，影子又来找我，让我帮助吕克改变人生。我和吕克的爸爸聊过之后，回来把这次貌似失利的出征讲给了妈妈，妈妈对我说：“你不能这样干涉别人的人生，就算是为了对方好。如果吕克知道你去见他爸爸，说不定会怪你。这是他的人生，而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他的人生。”

我把风筝带到海滩，放了起来，风筝的飞舞，让我心醉神迷，仿佛听到一阵笑声向我袭来，那是一阵可以回溯到我童年深处的笑声，一阵独一无二、大提琴音色般的笑声。这时候，吕克和苏菲来了，苏菲从我手中抢过风筝，但她的技术很差劲，风筝很不配合地转了几圈之后，一头栽在了沙滩上。风筝被摔断了。苏菲赶忙道歉，我却愚蠢地哭了起来，而且根本停不下来。我试着向苏菲解释，苏菲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自从我们来到沙滩后，我就有种失去了你的感觉，你总是心不在焉。于是，我们离开这个滨海小镇之后，苏菲也离开了我。她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最难过的是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你却显得如此孤单。我不怪你，但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需要遭受这样的惩罚。我不知道大家在看到这里或听到这里的时候，怎么看小说中的我和苏菲，有没有怪小说中的我。其实我是有一点怪这位小说中的“我”的，怪他对苏菲的感情处理的方式，怪他对克蕾儿的唤起回忆的方式。我曾“看三国流眼泪”的深切担心过，如果没有这次海滩之行，克蕾儿和小说中的我，又会是怎样？苏菲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小克蕾尔患的是某种自闭症，最后是音乐解放了她。当初她向父母提出想当一位大提琴家的时候，虽然难以接受，父亲仍然支持她，并帮她注册了一所特殊的学校，那里有专门的老师训练儿童，让他们把耳机戴在脖子上，以感受音乐的振动。当老师开始教她学习乐谱上的音符时，从来没有正确复述出一个字的克蕾儿，竟然能完全正常地发出1-2-3-4-5-6-7-1，当音阶从她口中吐出，像火车从隧道里冲出来一样，这时候，激动的发不出声音的是她的父母。就这样，克蕾尔学了音乐，开始唱歌，是大提琴，让她从闭锁自我的坚牢成功越狱。现在的克蕾儿在国立音乐学院读书，已经是一位大提琴演奏家。得到了这些宝贵的关于克蕾儿的信息之后，我以那位老人欣悦的方式，向她表示了感谢，然后回城，直接奔向国立音乐学院。那位患了咽炎的门卫虽然感激我可以为他开一些抗生素的处方，但仍然无法帮我找到克蕾儿，因为我并不知道她的姓氏。后来，在吕克的帮助下，他拿了一些抗生素，送给门卫并和他聊了一个小时以套近乎，之后，得到了查阅学院注册名单的机会，经过大半个下午的查阅，吕克终于带回了克蕾儿的注册信息，一起带回的，还有一张周六市府剧院的演出门票，那是克蕾儿的演出。而且，为了让我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她，吕克为我选了一个第三排的位置。演出现场出现的克蕾儿，和我想象中的如出一辙，而且更有女人味也更美丽，一头垂肩秀发。

吕克终于做了决定，他要离开医学院，回到面包店。他说，在这里并不快乐。他曾经以为，自己当上医生能改变处境，让父母引以为荣。现在他才明白，即使有一天，他成功当上最伟大的医生，比起做面包师的爸爸，也永远无法望其项背。他说你看那些清晨来买面包的人，是那么的快乐，爸爸每天都在创造这种人间奇迹。吕克知道我介入了某些事，也感谢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尤其是他和苏菲，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朋友了。最后他说，多亏了我，让他现在知道了什么事是他不想做的。我们昨天节目的最后，也提到了，在为别人的影子点亮光芒和干涉别人的人生之间，要如何把握好分寸？小说中的我，这时候也没有再继续坚持让吕克留下，因为他经历了该经历的，就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巴格达人，如果不是因为到了埃及，他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家的花园里，有着一个巨大的宝藏。医学院就是吕克的埃及，而面包店，才是他的自家花园。小说中的我，给吕克影子点亮的光芒，就是为了让他熄灭原来虚假的幻象，没有遗憾地回去挖掘自己的宝藏。这大概就是一种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