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可卿的病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

一、知识点：

1、寸关尺：脉学术语，指寸口脉分三部的名称。桡骨茎突处为关，关之前（腕端）为寸，关之后（肘端）为尺。寸关尺三部的脉搏，分别称寸脉、关脉、尺脉。《脉经》：“从鱼际至高骨，却行一寸，其中名曰寸口，从寸至尺，名曰尺泽，故曰尺寸，寸后尺前名曰关。阳出阴入，以关为界。”

关于三部脉候脏腑的问题，历代论说颇多，但基本精神是一致的，即以临床常用的划分方法为代表：左手寸脉候心，关脉候肝，尺脉候肾；右手寸脉侯肺，关脉候脾胃，尺脉候命门。总的来说是“上寸脉以候上(躯体上部)，下尺脉以侯下(躯体下部)”的原则。

历代医家对寸、关、尺各部的长度有着不同的见解，其中以“脉取三寸，三部各为一寸”的观点得到了多数医家的认同。研究认为，三部总长度应根据人腕部桡动脉比较浅露肤表的一段长度来确定，在前臂中所占长度比例应与前臂在人身长中所占长度比例相适应；而各部的长度应按寸关尺分别反映人体上、中、下三段的身长比例来确定。按照上述原则计算，三部总长度以2寸最合理，寸关尺长度分别为6分、2分、12分。

二、金句/精华笔记

1、在现实当中他们是长辈跟晚辈的关系，所以贾宝玉不可能爱上秦可卿，可在梦的世界里面，他第一个性幻想的对象恰恰好就是秦可卿，这里也说明秦可卿的漂亮好像变成会逾越很多的辈分伦理，大家都会爱上她。

2、在秦可卿从生病到死亡，到办丧事的过程当中，贾珍表现的特别强烈，那个强烈就是好像特别哀痛。所以有些批注红楼梦的人就说，一个公公儿媳妇死了，当然悲哀难过，可是好像也不必呼天抢地，尤其在众人面前，他就表现出他特别痛苦，然后一定要把这个丧事办的风风光光，连找一个棺木，为秦可卿找棺木，都要找到那种可能给帝王或者侯爵公爵用的，那种最好的上等材料。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一章一回的在读红楼梦，章回小说是中国文学里一个很特殊的文体，它跟西方的这种长篇小说的结构非常不一样。那我们好几次曾经重复的强调过章回，其实每一章每一回，它也有独立出来的一种特质，意思是说红楼梦虽然是一个大的小说，不管我们以八十回来算红楼梦，或者一百二十回来算红楼梦，那基本上它都是一个长篇的大的格局，人物非常的多。可是如果我们把每一章每一回独立出来，你就会发现，大概在一章一回当中，常常会有一些人物成为主题。

像第九回我们刚刚谈过，它是贾宝玉去上课，那他当时有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就是秦钟，那么所以他们一起到学堂上课，就闹出了很多很多的有点像绯闻事件一样，那这些十几岁的男孩子就有一点玩爱情游戏或者玩性游戏。

那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当时引发这个事件的一个男孩子叫金荣，黄金的金，光荣的荣。那我们知道他不是贾府的正规的子孙，因为他姓金，因为他的姑妈跟他一样，同姓金的一个女性，就嫁给贾家的一个男性叫贾璜，所以他就有机会可以借着他姑妈的这样的一个关系，等于有点像裙带的关系，然后进到这个私塾。

我们讲说当时贾府荣国府，他们自己办了一个私塾，等于我们今天的有点像家族的贵族学校，那都是贾宝玉这种公子去上课的，那当然一个老师讲课不是只给讲给贾宝玉一个人听，那大概宝玉一个人听也怪没意思的，所以就让家族当中跟他大概年龄差不多的人一起去上课。

所以我们也提到像秦钟，他是秦可卿的弟弟，那他也借着秦可卿嫁给了贾蓉这样的关系就去赴学，我们叫赴学，就是说这个家族的贵族学校其实不是开给外人的，是开给贾家的子弟。可是秦可卿的弟弟姓秦，秦钟，那这个有一个姓金的姑妈，那他的这个侄子金荣，那他们就可以外姓的人来复学，一起来读书。

那当然我们一再强调说，这种学堂里面10岁上下左右的青少年，其实都皮的不得了，没几个人真的是为了读书去的。我想我们不必要深责红楼梦里面的第九回的这些男孩子，简直是不规矩，不好读书，好像有点像我们今天翻开新闻事件，嗑药啊，什么轰趴什么都来的这种感觉。

我想其实我们看一下，连贾宝玉去上课也是借口，他不太爱上课的，他也觉得学校里面这些八股的东西，每天讲怎么考试、做官的东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是因为认识了秦钟，他觉得秦钟很可爱，然后两个变成好朋友，好伴侣，那他觉得，唉，我们有一个借口可以一起去上课，就变成了好朋友了。

所以我想这个其实让我们回想到，许多人在青少年的时代，其实有一种这种情谊，就是他们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到学堂去是为了读书，还是因为学堂里好玩，可以认识一些跟自己大概同年龄的人，那这里面我们也提到在第九回里面，像薛蟠，薛宝钗的这个哥哥也是如此。他家里有钱，然后根本不是为了去读书，那么就去包养一些小男孩，那么金荣也是他包养的，所以后来金荣大概薛蟠玩腻了，就把他丢了，所以金荣后来就闹起来了，有点觉得受伤，有点酸酸的，觉得好像那个香怜跟玉爱这两个小男孩比较受宠，他已经没有人宠爱他，就闹起来。

其实很看到作者对于人性，少年的人性做了非常深入的揭发跟了解，那金荣回到家里就跟妈妈诉苦，说在学校里怎么样被欺负了，因为后来两边人就打起来以后，宝玉因为有车夫有书童，就来了一批的人，所以就把金荣他们这一帮的人就打了一顿，还要他什么跪下磕头道歉之类，所以金荣就觉得很委屈，回家告妈妈。

可是他妈妈就骂了他一顿，她就跟他说，因为我想这个妈妈很懂事，就是她知道说他们家其实很穷，这个小孩根本没有机会读书的，尤其没有机会去读一个贵族的学校，可是今天借着他的姑妈的一点裙带关系去读了书。

她说你不好好读书，你又去得罪宝玉，那宝玉是何等人物，那到时候弄的你连书也读不了了，那我哪里能够出得了你这个学费，而且不只是学费的问题，是你到学校去赴学，这个贵族学校可能连餐点什么零用钱都给了，所以他妈妈说你一个月省多少的钱，你现在闹出来的话，我怎么得了好。

所以这里面都在交代，红楼梦这样的一个大家族当中，其实有各种不同的阶级，像宝玉这种贵公子，也有像金荣这种，其实蛮委屈的，好像很卑微的存活在这个贾府里面的一个青少年，那作者都做了非常精彩的对比。所以第九回当学堂里闹了事情以后，金荣回家诉苦被他妈妈也呛白了一顿，跟他讲说你不知好歹，他妈妈特别提醒他一句，就说你这个人也不好好读书，平常都爱穿一些鲜明的衣服。

我想有时候我们现在听到一个妈妈跟她的青少年的男孩说，你喜欢穿鲜明的衣服，其实就是喜欢爱美，因为青少年刚刚发育以后，很爱引起人家注意，就爱穿漂亮的衣服。我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就是说，金荣有点爱穿名牌，可是家里也没有钱，所以他其实买不起什么名牌的衣服，那靠着跟薛蟠在一起，薛蟠宠他，薛蟠可能会替他买一些名牌衣服，那现在薛蟠把他丢开了，所以他也有一点失落的感觉。这些地方都是作者写得极好，讲到青少年世界的一种势利的这种关系。

那后来这个金荣的姑妈，就是贾璜的太太来了，那听说她的这个侄子受了欺负，她也很气呼呼，那这个气呼呼我们也可以理解，就是说因为在贾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有的是当红的，像王熙凤什么，那有的人就是有点，我们叫边缘人，就是其实在那个家族里没有人注意他们的重要性。

所以这个姓金的这个姑妈，当然心里也有她的失落感，就觉得说同样在读书，为什么金荣就要受到欺负，她就觉得要去找一个人理论，那这个人就是秦钟。那秦钟我们说他是秦可卿的弟弟，他就想要去贾珍家，因为贾珍的太太姓尤，尤物的尤，就是我们在书里常常都叫尤氏，因为古代的女人不太讲出名字，他就想去找尤氏，也去想找尤氏的儿媳妇，就是贾蓉的太太秦可卿，然后告诉这件事情，那表示说他对秦钟的不满。

可是红楼梦的精彩是，你会发现作者好像是要写这条线，写一个姓金的这个寡妇，她的不平，她的去诉苦，她就去找了尤氏，满脸气嘟嘟的，好像想要找秦可卿论理，结果一到了贾珍家里，尤氏招待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好像有怒气，那就跟她先讲说，我的儿媳妇秦可卿最近生病了，我想这个才是重点。

就其实红楼梦里面重要的人物是秦可卿，而不是金荣的这个姑妈，所以金荣的姑妈就有一点像，只是一个穿针引线的人，引出一个。接下来在十二回，十三回里非常重要的一个事件就是秦可卿的生病。我们知道秦可卿是红楼梦里面十二金钗十二个贵族的女子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可是她后来生了病，所以在第十回是第一次预告秦可卿生病，她到十三回就死掉了，所以秦可卿大概是红楼梦里面女性重要的女性当中去世的最早的一个。

可是我常常跟朋友讲说，一定要注意到秦可卿这个角色，非常奇怪，她这么早去世，十三回就去世，如果这个小说一直要写到一百二十回，所以她好像不应该是重要的主角。可是我希望大家读红楼梦的时候注意一下，这个人死掉了，可是你会觉得她的影响力之大，就她好像变成这个家族里的一个阴魂不散的魂魄。你以后读红楼梦，你会觉得每一次什么元宵夜宴，除夕晚上祭祖，好像在这个大家族繁华的某一个荒凉的角落，一直有一个没有走掉的魂魄在那边哭或者叹气。

我觉得是秦可卿，就是因为她死掉了，不到20岁她就死掉了，所以她好像反而在一个很旁观的方法，在看这个家族的繁荣，也觉得不在人世间了，不是人世间的人了，所以她可以更超然的看这个家族后来的败落，以及这个家族里面后来为非作歹的许许多多荒谬的事情。

所以我一直觉得秦可卿是我读过的小说，中外古今的小说里非常精彩的一个人，就是其实她死掉了，她也不存在了，可是她的存在的影响力其实是用一种隐私或者魂魄的方式在存在。我们也知道因为她很美，秦可卿非常的漂亮，所以贾宝玉最早的性幻想的暗恋的对象其实就是秦可卿，我们也一再强调过，在现实当中他们是长辈跟晚辈的关系，所以贾宝玉不可能爱上秦可卿，可在梦的世界里面，他第一个性幻想的对象恰恰好就是秦可卿，这里也说明秦可卿的漂亮好像变成会逾越很多的辈分伦理，大家都会爱上她。

那我们也曾经谈到秦可卿的死亡是学者讨论最多的，因为很多人找到了红楼梦的比较早的一些草稿的手抄本，发现秦可卿其实不是病死，是被他的公公就是贾珍逼奸死掉的。就这种豪门常常会有一些家丑，可是因为做官这种，很怕被八卦杂志报道的这种事情发生了以后，常常反而会逼死自己的儿媳妇，所以她在小说里判词当中是悬梁自尽，不是病死。可是后来作者可能会觉得毕竟是自己家族的事，好像这样张扬出去，这样的家丑也不妥当，所以就把她改成了病死，所以因此秦可卿这个角色是我觉得在读红楼梦，尤其在前十回里面，一定要非常注意的一个人物。

红楼梦第十回里面真正的主题在这一章这一回当中，其实是在讲秦可卿的生病，那这个年轻漂亮，从寒门贫困的家庭嫁到豪门的一个女性。我们知道很多女性漂亮，因为漂亮会有机会嫁进豪门，可这种女孩子嫁进豪门以后，常常会有特别让别人觉得委屈的命运，因为她的娘家没有财，没有势，所以当她一嫁进豪门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单薄的角色，就是像王熙凤不怕，因为王熙凤嫁进豪门，可她爸爸是京营节度使兼九省统制，她的娘家是有财有富，就这种做官的权贵世家，所以她不怕。

可是秦可卿我们注意一下，她命运的悲哀是因为背后没有靠山，所以不管她后来病死，或者是说如果按照原本是被公公逼奸而死，最后要被逼着悬梁自尽，都有一点让你觉得，因为她的家族是寒门，所以这种女孩子因为漂亮而嫁进豪门，常常是被牺牲的，被牺牲。

而在这个小说里写到第十回的时候，就讲到说贾珍，就是她公公贾珍，很有趣的一个角色，其实贾珍怎么讲，就是说小说里可以透露出这个做官的中年人有一个儿子贾蓉，然后贾蓉也结了婚，娶了秦可卿漂亮的儿媳妇，可最后他会染指他的儿媳妇。所以这个公公其实当然不是什么规矩的人，不是什么规矩的人，然后他太太姓尤，尤氏，又有一点懦弱，好像不太去管丈夫，有点纵容丈夫的为非作歹。

那贾珍在红楼梦里很有趣，就是在秦可卿从生病到死亡，到办丧事的过程当中，贾珍表现的特别强烈，那个强烈就是好像特别哀痛。所以有些批注红楼梦的人就说，一个公公儿媳妇死了，当然悲哀难过，可是好像也不必呼天抢地，尤其在众人面前，他就表现出他特别痛苦，然后一定要把这个丧事办的风风光光，连找一个棺木，为秦可卿找棺木，都要找到那种可能给帝王或者侯爵公爵用的，那种最好的上等材料。

所以很多人早就已经批注，说这个都有一点过分，可是如果是一个逼奸了儿媳妇，又逼死她的公公的话，他有一点在众人面前要表现出，我不是坏人，我是特别疼她的。好，所以这些是红楼梦里面可能要很细心读才会读出来的感觉，所以我们就看到贾珍跟他太太尤氏在讲，说儿媳妇生病了怎么办？这么好的儿媳妇不止长得漂亮，而且能干得体，对每一个人都好，每个人都说她这么好，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好，话讲到这里，你就知道说秦可卿病的不轻，所以他们就命令儿子贾蓉说，一定要赶快找一个好的医生。那贾蓉，也就是说有一个将军冯子英，介绍了一个叫做张友士，朋友的友，这个士大夫的士，张友士是一个名医，那立刻就会来看秦可卿的病。好，我们就看到这个张友士，这个医生来了。红楼梦最精彩的是你会发现说，这个作者不只是文学好，我们在第十回看到这个红楼梦的作者医学上的高明。

就这个张友士这个名医，他在给秦可卿把脉，寸关尺，用到三个字，尺寸的寸，关是关头的关和关口的关，尺寸的尺，寸关尺。其实我们知道中医现在把脉，它跟西医把脉不一样，西医把脉通常是听脉跳，一分钟跳多少次，中医的把脉的寸关尺，其实是寸跟关跟尺，是通到人的内脏不同部位的，所以这个寸关尺就叙述得非常详细。

那我们看到当代的有名的中医，都以他们的专业来解释红楼梦第十回这一段写的多精彩，就是说表示红楼梦的作者是完全通医术，通中医的理论。那因为我们读的时候我们不懂中医，我们以为他可能随便乱写或者杜撰，可是现在我们看到很多的中医都说这一段写的太精彩，因为完全在讲秦可卿的病。可是到最后你会发现中医跟西医很大的不同，认为生理的病不完全是生理，有一部分是跟个性，跟心理有关。

所以这个医生后来的总结就告诉贾蓉说，以我从脉象来看，因为医生很可能没有见到秦可卿，因为过去的这种年轻女子，看病的时候是垂下帘子的，只伸出一只手来。他说她一定是聪明过人，心性高强，他从这八个字，心性高强，聪明过人，来断定说这个病因为太聪明，所以常常会有不如意的事。

我想这个判断很有趣，我们现在到西医太大医院看病，没有一个医生跟你说你太聪明，说你得了这个病，可是在中医的理论是说因为聪明，所以很多事她觉得不够顺利，她就会痛苦，而且不表现出来，因为好强，心性的高强，那同时也说这种人思虑太过，所以她会伤肝伤肾之类。

所以这里面其实好像在给秦可卿看病，其实也讲出了秦可卿将要走向死亡，是因为她性格上的悲剧就是来自于一个这么贫寒的家庭，嫁进了豪门，处处要表现到最好结果，背负了最大的心理上的痛苦而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