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塞尚-（下） 绘画艺术的摩西

塞尚发现印象派走到了一个自然主义的陷阱里面，而他更崇尚的是古典主义，于是他

很快就把自己从中分离了出来

。

暴君塞尚，不会满足于复制自然，他的标准适用于一切可见的事物，他的屠刀为了美毫不留情。

在印象派内部，存在着各种不同的声音，甚至还有些声音是完全相反的。比如说莫奈和雷诺阿都崇尚户外写生，但是德加就反对户外写生，他甚至还扬言如果她是当权者的话，就会组织一个宪兵队，逮捕一切跑到户外写生的画家。德加也是个怪人，以后找一期再细聊。我要讲的是这个所谓的印象派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一个散乱的组织，而我们的主人公塞尚很快就把自己从中分离了出来，因为他发现印象派就要走到一个自然主义的陷阱里面，而他更崇尚的是古典主义，古典主义和自然主义之间的区别在于，古典主义更注重人文精神，自然主义更注重反应自然的生动性。我打一个不太贴切的比方，古典主义看人的精神，精神往往接近悲观壮烈，自然主义则是看人的肉体，肉体往往充满欢愉和欲望。自然主义之前的最高峰应该是在洛可可时期，我们可以看到洛可可风格基本上就算是一个享乐自然主义风格。

（带果盘的静物1877，塞尚成熟的标志）

塞尚对于自然规律的认识非常奇妙。说他无视自然肯定是不对的，因为在画里我们很容易看到冷暖，看到明暗关系。但是如果说他尊重自然规律那我们刚才讲的那么多例子在这摆着，肯定也不对。所以我会用奇妙这个词来形容他的绘画思想。当我们不去纠结所有的这些问题的时候，单单是停留在这张画面前，安静的看他，我们会发现塞尚给我们呈现的美要远远地超出这组静物能给我们带来的，注意，这很重要，无论是卡拉瓦乔还是夏尔丹，他们的静物作品都不会超越静物本身，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要在画布上完美再现，再现出来的东西是两维的，原物是三维的，画的再像也仅仅是表面接近，所以古典写实静物最大的问题就在这，肖像画有留念价值，历史宗教画有说教价值，风景画有旅行价值，静物画就是一种情调画，除了画家拿来炫技以外价值很小，所以没几个画家专门画静物。中国画家喜欢画静物那是因为我们坚信万物皆有灵，一个梨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精彩，西方画家绝对不会这么想，即使是塞尚也不会这么想，他就是简单的像在静物身上找到一种描绘自然的最佳手段。但是这个实验却是歪打正着，让塞尚逐渐清晰了自己的终极追求到底是什么。这个追求如此的大胆以至于从来没有画家敢这么做过，他要的是绘画本身，而不是绘画的内容。而为了这个追求他本人也必须变成一个暴君，蛮横的拆解自然，按照自己的意愿在画面中再将他重组。他的作品不再是自然的反应，而是凌驾于自然之上的另一种绝对意志。

（塞尚夫人1877）

我很容易理解他为什么会画这么慢，他是在筛选，在提炼，这是一个艰难的争斗过程，思想要和眼睛看到的东西争夺主动权，落在画面上的每一笔都必须是从属于画面的，而不是客观物象。从这张画里面我们可以看出塞尚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不用有多丰富的经验就能看出这个造型上的简单和强硬。人的表面通常都是柔软圆润的，衣服更是，如果衣服太硬我们穿着肯定不舒服，这两点就会让我们的轮廓线上不可能出现那么多的直线，总会有些形体上微妙的变化，塞尚把它们全部忽略掉了。取而代之的一个几何形的身体，这快形状端坐着画面中央让我们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纪念杯式的画家肖像。和之前一样，塞尚还是没忘记建筑般的气质。

色彩上，和其他印象派画家不同的是，塞尚并没有用冷暖来突出空间，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后面的墙是一种暖绿，中间是一块红色，最前面的人却是冷色的绿。从近暖远冷的规律上来看，这张画是反着的。所以塞尚能够以来的仍然是素描关系，高亮的皮肤部分，浅色的服饰因为明度看起来离我们更近，远处的绿和红因为明度很像所以相互之间没有争执，而是和谐的把整个人物从画面中稍稍脱出。

（自画像之一（1878-1879））

这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塞尚作品，因为他不用在纠结到底是普桑还是鲁本斯还是莫奈，他需要的东西都很自然的流露出来。我们看到构图仍然是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构图，横线竖线都像是一种数学公式，数学，建筑，音乐，塞尚的绘画，都是一样的平衡稳定。再看色彩，这时候塞上已经能够熟练地应用印象派的分色法，比如在脸的暗部很明显能够看到色彩的并置，不过这些并置的笔触要比印象派其他画家更加克制和冷俊。体积感也是塞尚所追求的，达芬奇的素描理论正在发挥作用，一段段有方向的笔触让人物有了厚重的体感。最后是画法，原来塞尚坚持的厚涂颜料现在也被更清晰松动的笔触所代替，几乎每一笔都是非常自信的，就像她的偶像鲁本斯一样。

我们在赞赏塞尚的同时也会惊讶于一件事，那就是塞尚的写实，这张自画像画在40岁的时候，我们在镜子里看到这位画家，一个秃顶发福的大叔，兀自对镜自观，没有自怜自哀，也没有目光如炬，甚至看起来毫无表情。塞尚甚至都没把自己当个人去观察去表现，他看到的和静物差不多，冷冰冰但自有自的规则。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认为他的画非常写实，如果他今天还活着，坐在那个位置让我们对比，我觉得画和人应该一模一样，这就是他这张画给我的信心。

这张画的色彩和原画完全不一样，所以没法代表塞尚应该具有的写实能力。实在抱歉找不到合适大小的图片，大家勉强看吧。

�插一张别的画，色彩还原度比较高，可以看出莫迪利亚尼在塞尚身上究竟得到了多少。

最后一张是圣维克多山的实景照片。暴君塞尚，不会满足于复制自然，他的标准适用于一切可见的事物，他的屠刀为了美毫不留情。

风景画和其他类别相比有一些独特之处，我要先和大家说清楚。一片风景里面内容很多，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的写实，最多就是达到列维坦或者是希施金的程度，看起来很写实，但我们的视觉不可能把所有的东西聚焦那么清晰，因为我们的两只眼睛之间有距离，我们看的图像天然就是模糊的，所以这种传统写实画往往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也就是让我们觉得写实而不是真的写实。另一种方式就是大多数艺术家采用的概括法，用语言形式取代真实的物象，比如说我们中国画中的山水。这种方式是求神似而非等同。这两种主流的处理方式无论是哪种都不属于塞尚，我们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极端较劲的的人。他要的是真实的反应大自然，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他是一位驯兽师，他驯兽的前提就是忠于自己的对手。他绝不改变事物的本质，比如说体积，空间，形状重量之类的这些非常核心的特征，但是要忽略掉所有会影响到表达的细节，这些细节不是永恒的，时刻都在发生变化，所以他们不需要尊重。这种方式不能说自取其辱吧，但至少也是斯德哥尔摩症的体现。

有可能是因为糖尿病，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并发症，这个时期的塞尚变得更加乖戾，这让他更加孤独，但对绘画的执着确与日俱增，因为他已经慢慢地接近了自己的目标，那个伟大的无人感想的目标，可越是接近他就越让人恐惧，也许最小的距离就是最难越过的距离，这种恐惧让他陷入了疯狂。

他的绘画就是一场博弈，主体客体，媒介在不停的变换着角色，每一张牌都在试探，他要战胜的可不是普通的对手，那是几百年绘画的传统。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恐惧支配者他的狂热，这种矛盾足以撕碎任何一个人，除非那个人同时拥有卓越的天赋和坚决，比如说塞尚。

他的绘画就是一场博弈，主体客体，媒介在不停的变换着角色，每一张牌都在试探，他要战胜的可不是普通的对手，那是几百年绘画的传统。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恐惧支配者他的狂热，这种矛盾足以撕碎任何一个人，除非那个人同时拥有卓越的天赋和坚决，比如说塞尚。

最后附赠一张《向塞尚致敬》。

博纳尔他们的艺术小组叫纳比派，希伯来语里的先知的意思。真正的先知，像摩西一样的塞尚。

"我很艰难的从事我的工作，隐约的看到了应许之地。我的命运会像那个伟大的希伯来领袖吗？我会被允许进入吗？我才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为什么这么晚，这么艰难？艺术或许真的是一种圣职，他要求人们全身心的去投入。”——保罗、塞尚

音乐：

�开场� � An�End,�Once�and�For�All

贝多芬 Sonate�No.�14�Cis-Moll�Op.�27�No.�2�'Mondschein-Sonate'

PIAF � La Foule

Gillian Welch � ��I'm�Not�Afraid�to�Die

Mescaliner � �Intro�-�intro

封面是以塞尚为头像的法国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