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诺奖特别单元领读 _ 诺贝尔文学奖的勇敢

三联中读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孙若茜。今天我们要一起聊一聊的是不久前刚刚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

10月10号，瑞典文学院将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Olga Tokarczuk），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

这个决定一出，西方媒体和学界就炸锅了。又一次轩然大波。他们纷纷发出声讨，主要的矛头集中在学院对彼得·汉德克的选择上。《华盛顿邮报》评价：“这个决定让该奖的回归充满争议和不受欢迎。”

按照他们的论调和标准，在2018年经历了短暂的停摆之后，诺贝尔文学奖本来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归呢？在颁奖结果公布前，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安德斯·奥尔森曾在接受外媒采访的时候说，诺奖的标准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现在，他们会更多地考虑全球的总体性。他甚至承认此前他们存在欧洲中心主义的文学视角，而今，他们希望放眼全世界。另外，之前的评选更多以男性为导向，但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有许多优秀的女性作家，竞争因此变得更为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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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 第43期 封面故事《诗人迪伦》

对于西方媒体来说，这是一份符合他们期待的答卷，他们根据这段话猜侧，获奖者将在欧洲之外产生，一定会有女作家获奖，甚至两位得奖者都是女作家。他们接着又猜，这一次，诺贝尔文学奖会选择作品和政治上都毫无非议的作家，一个理所当然，早该是他/她得奖的那种作家。来个惊喜吗？不需要。只要别再有惊吓就行了。在性丑闻之后，在2016年颁奖给鲍勃·迪伦而饱受争议之后，在人们看来，也许诺奖是时候该谨言慎行地来挽回它的公信力了。2019年的颁奖毫无疑问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因为这场“危机公关”里可以用的是两个奖项，两个奖似乎应该比一个奖更容易达到某种平衡感。

但是，诺奖再一次令他们失望了。

“我们对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选择深表遗憾。”结果发布的当日，“美国笔会”主席公开发表了一篇声明来表示他们对于瑞典文学院选择彼得·汉德克而感到的震惊。声明里说“///彼得·汉德克利用自己的公众影响力来削弱历史真相，并向犯下种族灭绝罪行的人提供公开援助，比如前塞尔维亚总统米洛舍维奇和波斯尼亚塞族领导人卡拉季奇。他们反对这一决定，反对一名不断对记录详尽的战争罪行提出质疑的作家，却因为他在‘语言学上的独创性’而获得赞颂。”她进一步表示，“在当今这一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独裁者纷纷崛起、虚假信息遍布全球的时代，文学界理应推举出更好的人选。”

包括作家萨尔曼·拉什迪（Salman Rushdie）、哈瑞·昆祖鲁（Hari Kunzru）、历史学家奥兰多·菲格斯（Orlando Figes）、哲学家齐泽克（Slavoj Žižek）在内的众多的知识分子也都表示了相同的不满和愤怒，认为将这一殊荣授予一个“否认种族灭绝的人”是可耻之举。

汉德克到底做了什么呢？他真的是西方媒体所说的那种米洛舍维奇政权的同路人吗？

汉德克的确在2006年参加过米洛舍维奇的葬礼，但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否认种族灭绝呢？

▲彼得·汉德克

图片来自：The New York Times

彼得·汉德克对南斯拉夫问题所持的政治立场，主要呈现在上世纪90年代的《梦想者告别第九王国》、《多瑙河、萨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纳河冬日之行或给予塞尔维亚的正义》以及《冬日之旅之夏日补遗》这三篇游记观察里。在这当中，汉德克通过亲身的观察和体验描述了南斯拉夫解体后的现实，表达自己对于战争的痛恨，对正义的期盼，对于遭受战乱的平民的同情，以及对于西方人道和正义假象的嘲讽与憎恶。那个时候，西方主流媒体有铺天盖地地关于南斯拉夫的报道，但是这些报道和汉德克所见到的现实截然不同。

2016年，彼得·汉德克来中国的时候曾经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反对我。我第一个站出来说，我们也应该听听塞尔维亚族的声音。但他们说塞族是邪恶的，当时的媒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那么多人针对我，是大家都受到了主流媒体的左右，他们的报道是听从了一边倒的政治家的摆布，而民众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一个非常独立的见解。”汉德克说，“西方主流媒体所操控的对作家进行的攻击一直就有，'二战’之后实施的就有三个，针对马丁·瓦尔泽、君特·格拉斯，还有我。”

汉德克也曾对北约轰炸南斯拉夫表示反对，他说，在人们众口一词地支持北约轰炸南斯拉夫时，却对轰炸所造成的平民的死亡视若无睹，在人们批评米洛舍维奇对于平民的屠杀的同时，却忽略了北约的轰炸也是屠杀，同样是一种不顾民意的专制暴行。1999年，在北约空袭的日子里，他两次穿越过塞尔维亚一直到科索沃。为了表示对德国军队轰炸的抗议，汉德克退回了自己在1973年获得的毕希纳奖，这个德语文坛的最高荣誉。

如今，西方主流媒体再一次集体发声，可以说和曾经的状况如出一辙。因而，汉德克在得奖后接受法新社等几家媒体的采访的时候说，瑞典文学院做出的这个选择非常勇敢，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不真实的自由，“就好像我是清白的”，对他来说，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图片来自：starsunfolded

相比之下，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获奖——“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这是《纽约时报》给出的评价。但它同时指出这个结果在波兰内部将要掀起的波澜，评论说，获奖在别国可能是巨大的荣誉，但此次在波兰却会引发巨大分歧。因为在一些人看来，托卡尔丘克是一位会讲故事、妙笔生花的作家，她描写了波兰20世纪悲惨却鼓舞人心的历史。但在另一些人看来，她却是一个叛徒。

说她是的叛徒，理由是，托卡尔丘克曾经在2015年的一次电视采访中，就部分波兰人对本国曾压制国内少数民族、残害犹太人等历史黑暗面予以否认的态度表示了明确的反对。这令一直积极参与国内事务的她遭到了批判，在政坛和民众的指责声中，她甚至遭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2014年，波兰出版商还因此被迫为她聘请了保镖。10月13日波兰举行大选，评论认为，在此三天前刚刚宣布的诺贝尔文学奖，恰恰给了各个阵营可以利用的时机，拿这位刚刚蜚声国际的本国作家进行政治宣传。

2014年，汉德克曾经公开呼吁取消诺贝尔文学奖，认为它不过是虚假的文学经典化 ，只能引起一时的关注，以及各大报纸的六个版面报道，而诺奖的评委大概根本就不读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现在也依然是这样，诺贝尔文学奖存在的价值是不断遭受质疑的。

人们习惯先于文学的艺术性而在其他层面解读它的选择，质疑它为政治或其他艺术以外的因素左右，乐于诟病它在各种“平衡”上所做出的努力，地域、国别、语言等等。2018年，当众所周知的丑闻背后又爆出当事者曾被指控先后7次向博彩公司泄露诺贝尔文学奖名单以牟取暴利时，诺贝尔文学奖几乎彻底被看作了一种游戏，一个热闹。它能带来什么呢？一场热销，一笔版税，还是一个阅读的契机？我记得一篇有报道说过，根据相关的统计，大概只有半年吧，就没什么人再会到书店特意寻找诺奖作家了。

而现在，诺贝尔文学奖勇敢的选择使我们有理由重新审视自己过去对它的苛刻，认真地接受这一次它带我们体验的文学的艺术性、试图消除狂妄与偏见的看待世界的视角，以及不止是关于阅读的，也是重新审视历史的契机。

这一次，诺贝尔文学奖显得那么不受欢迎，但它值得尊敬。

关于诺奖，我们邀请到的主讲人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李敬泽，在接下来的这一讲中，他会对这两位得奖者进行进一步的解读并且谈谈他对于诺贝尔文学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