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企鹅欧洲史”第五部:《企鹅欧洲史·基督教欧洲的巨变:1517—1648》
中世纪时,居住在西欧的人们普遍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基督教的大同世界里,那是一个信仰共同体,一个关于欧洲团结的伟大规划,发展的时间超越千年。然而,在仅仅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它烟消云散,只留下了一点迷梦,取而代之的,是新诞生的地理实体“欧洲”。
1517年,马丁·路德向罗马天主教会宣战,统一表象下的不安分因素爆发出来,将欧洲搅得天翻地覆。教义冲突取代了共同信仰,基督教共和国斗得你死我活,王朝战争和军事变革从根本上改变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发现了新科学,发现了新世界,也重新发现了欧洲。
1648年之后,统一基督教世界的理念已土崩瓦解,欧洲成了一个地理形状,一张可以显示裂痕的地图,一种划分政治、经济和社会碎片的方式。在失序、混乱与重建中,近代欧洲渐渐成形。
。印第安人“被毁 灭”的真实故事——西班牙的权势、贪婪和金钱——预示 了基督教世界的崩溃和世界末日的降临。拉斯·卡萨斯的小 册子是一部站在征服对立面的历史(a counter-history of the Conquest)。16世纪70年代后期,这本书被翻译成法语 在安特卫普出版,1583年又被翻译成英语和荷兰语,新教 徒将其纳入了攻击西班牙帝国的“ 黑暗传说” ( Black Legend),强化了海外殖民地的征服与暴虐和欧洲的宗教 冲突与屠杀之间的联系。于是,关于奴隶制、改宗和殖民主义的辩论,逐渐进入了关于权力与暴力的本质的主流辩论中。
拉斯·卡萨斯还有最后一番话要说。1552年的某一天, 一本未经许可的出版物出现在了塞维利亚,标题为《西印 度毁灭述略》(Brevísima relación de la destrucción de las Indias),这是他早在十年前就写完的一本小册子。他的 心意在于“极度需要让全西班牙知道我亲眼见证的真实发 生的事和我诚挚的想法”。他在回顾征服美洲的过程时 说,西班牙人就像“有仇要报的豺狼虎豹”一样冲进了“羊 圈” , 这正是1520 年6 月15 日教皇诏书《愿主兴起》 (Exsurge Domine)中批判路德的语言。
按照同样的法律原则,美洲印第 安人就是西班牙人的奴隶。必须依靠强制力阻止印第安人 的食人、乱伦、人牲、裸体……以及印第安人犯下的其他 显而易见的反自然罪行。既然建立宗教裁判所、镇压新教 异端是合理的,那么用(法律、道德和物质上的)强制力 迫使印第安人改信基督教也是合理的。1550—1551年印度 委员会在巴利亚多利德的圣格雷戈里奥学院( San Gregorio College)举办了一场学术会议专门讨论这一议 题。论战双方竭尽所能,双方都认为自己更有道理
胡安· 希内斯· 德· 塞普尔维达( Juan Ginés de Sepúlveda)是腓力的家庭教师,也是一位受过人文主义教 育的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曾在意大利生活过一段时间。他 成了反对拉斯·卡萨斯的人的喉舌。塞普尔维达认为自己才 知道哈布斯堡的“世界帝国”(world monarchy)需要什么 样的主张。他呼吁对土耳其人发动十字军东征,进而(在 一次1544年左右的对话中)提出,根据征服的法律原则, 美洲就是属于西班牙的。
他于1547年返回西班牙,表面上在巴利 亚多利德的多明我会修道院隐居了起来,实际上却在学界 和皇帝身边发起了一场托起道德高地的运动。1547年他向 印度委员会(Council of the Indies)提交了《三十条建 议》(30 Juridical Propositions),希望利用皇帝查理五世 与腓力对继承问题的分歧实现保护印第安人的目的。
第一任秘鲁总督布拉斯科·努涅斯·贝拉(Blasco Núñez Vela)贯彻落实新法,导致愤怒的地主发动叛乱。领导叛 乱的是征服者三兄弟之一的贡萨洛· 皮萨罗( Gonzalo Pizarro)。叛乱的殖民者推翻并杀害了总督,宣布秘鲁脱 离西班牙的统治。直到新任总督佩德罗·德·拉·加斯卡 (Pedro de la Gasca)叙任,承诺废除新法,西班牙的统治 才得到恢复。拉斯·卡萨斯刚被委任为新设立的恰帕斯 (Chiapas)教区的主教,恰帕斯所在的墨西哥殖民地就爆 发了大规模叛乱。
1523年,拉斯·卡萨斯加入多明我 会,开始为美洲印第安人(Amerindian)奔走游说。他的 论点和德·比托里亚一样,只是他能比德·比托里亚提供更 详尽的证据:征服之前的美洲印第安社会符合亚里士多德 对文明社会的各项要求。所以应当说服印第安人改信基督 教,而不是以武力强迫他们,而且他们的劳动应当是自由 的。他最大的两个成功,一是说服教皇于1537年3月29日 颁布诏书《天主崇高》(Sublimus Dei),宣布奴役美洲 印第安人是非法行为;二是激励查理五世宫廷的改革者推 出1542年新法(New Laws),对新世界殖民地种植园的 印第安人劳役做出了规范。
按照方济各会修士胡安·德·席尔瓦(Juan de Silva) 的说法,他们就像无法分辨“蓟花和莴苣”一样无法分 辨“对与错”。他们需要“教化”,教化意味着教育,不过这 里指的不仅仅是上学,而且是个人心灵的彻底革新,这需 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在此期间,“野蛮人”不能被承认为欧 洲人,但是可以被承认为欧洲秩序“之内”(within)的存 在。
1554 年有传闻称巴西的图皮南巴人 (Tupinambá)吃人吃到“最后一片指甲也不放过”。欧洲 人相信这些故事,因为他们想要相信这些故事。这样就可 以把复杂到无法解决的“什么使印第安人不同于欧洲人”的 问题简单化。食物决定一个人的本质,吃得越好,德性就 越高。
欧洲人相信这些事,欧洲人愿意相信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