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干春松：名辩：白马非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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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干春松，接下来给大家介绍名家与辩学这方面的内容。名家与辩学有两个很重要的代表人物，一个是惠施，他是庄子最好的朋友，另外一个人是公孙龙。我们先从公孙龙的一个故事开始，因为公孙龙的讨论更贴近我们日常的思考。

（惠施与庄子）

白马非马 

话说春秋战国时期，赵国的马感染一种流行性疾病，秦国为了严防瘟疫传入国内，就在函谷关口贴出告示，禁止赵国的马匹入关。

一天有个叫公孙龙的人骑着白马来到函谷关，关吏说你可以入关，但马不能。公孙龙辩解说，我骑的是白马，不是马，怎么不可以过关。关吏说白马怎么不是马。公孙龙说，我公孙龙是龙吗，这当然是一个诡辩。关吏一愣，但坚持说，按照规定，只要是赵国的马就不能入关，管你是白马还是黑马。公孙龙笑着说，“马”指的是名称，“白”指的是颜色，名称和颜色不是一回事。白马分开来就是白和马，或者叫马和白，这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比如你说要马，给你白马、黄马、黑马都可以。但是你如果要白马给黑马、给黄马就不可以，白马和马不是一回事，所以说白马不是马。那个关吏听了以后被公孙龙给绕糊涂了，结果就让公孙龙骑着他的马过关了。

（白马非马）

这肯定是名家所讲的一个故事，后来公孙龙写了一篇文章叫《白马论》把他的观点做了具体讨论，我们可以听一听他是怎么来论证白马非马的。

我们可以把他的论证方法分为三点。第一点他说当我们说马的时候，我们指的是马的形状，当我们说白的时候，我们说的是一种颜色。说颜色和说形状是两回事，所以说白马不是马。第二点他说如果你去找一匹马，那么黄马、黑马都可以来应付，但是如果你是去要一匹白马，别人送来黄马或黑马就不可以了。这就是说马的名和白马的名的外延是不一样，也就是说马的名字包含着所有的马，但是白马的名字只包括那些白颜色的马。如果我们仅仅要马，黄马、黑马都可以，但是白马，对颜色有要求，所以它就否定了黑马和黄马。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既然你所要的白马和你所要的马所能带来的马是不同的，那么公孙龙说，白马非马。第三个点更复杂一些，公孙龙说“马固有色”，每一匹马都会有颜色，所以才会有白马。如果马没有颜色的话那就不存在白马、黑马、黄马这个问题了，所以他说“白者，非马也。白马者，马与白也。马与白，非马也，固曰白马非马也。”这是要说什么呢，要说其实白马，马与白不是马，马与白讲的是另外一件事。

（《公孙龙子》）

所以说马只是一般一切马所共有的性质，其中并没有颜色的性质，马就是马，如此而已，白马的一般与一切马所共有的性质又加上白的性质，这才是白马，所以白马不是马。这听上去有点啰嗦，但这个讨论问题的方式其实也的确存在于诸子百家里面，除了后期墨家以外，其他各家虽然也都重视名实的问题，但是并没有像公孙龙和后期墨家那样，用这样的方式来讨论问题，而这样的方式在西方发展出了逻辑学，而在中国经常被人视为是“搅屎棍”。儒家也特别强调正名，孔子说“必也正名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就是强调了名实关系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

饱受批评 

《汉书·艺文志》里说名家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所以要讨论名实的问题。但是只有名家和墨家把名实问题的讨论上升到概念分析的程度。当然也有反对这个名的，因为老子主张无名。先秦各派思想家都会对名家思想提出批评，比方说《庄子·天下篇》是这么评论名家的：“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饰人之心，易人之意”，也就是说通过他的言词来改变人们的意思，从而“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我们刚才看到公孙龙虽然通过“白”“马”这样一些颜色和形状的讨论，来证明白马不是马，但是在庄子看来，这就是辩者之徒的胜人之口的行为。

（《天下篇》）

《荀子·非十二子》也认为名家“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虽然看上去很明白但是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没什么好处呢，因为它可以欺惑愚众，这个结果是我们刚才从白马非马里面所能看出来的。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里面也认为“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讲的是他过于重视名实这种形式上的讨论，反而失去了人情。

历物十事 

刚才我们说到了名家的最主要代表人物是惠施和公孙龙，我们所能看到惠施的材料都主要在《庄子》的一些篇章里面。庄子记述了他的好朋友惠施所留下来的“历物十事”。历物十事就是他对于十件事的讨论，这个讨论其实也很精彩，可惜的是都没有延续下去。

历物十事是哪十个事呢，比方说“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还有比方说“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这些议题都特别深刻，但是在先秦没有很多呼应者。我们从惠施的观点里面可以看到，他特别强调时间和空间的相对性问题，尤其是提到了泛爱万物，天地一体的思想，那这个思想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这个思想，其实也是后世儒家特别强调的。

坚白论 

关于公孙龙材料比较多，现在所能看到的除了“白马论”还有“坚白论”。其实这个坚白论讨论的问题跟白马论差不多，它突出了石头的坚硬、颜色和石头本身的区别。比如他说，如果我们说石头可以叫“白石”，或者叫“坚石”，但绝不可以叫“坚白石”，理由是什么呢？因为我们说白的时候，强调的是我们的视觉，如果我们说它是一块硬的石头的时候呢，我们强调的是感官的感觉，感官的感觉和视觉所产生的感觉它所能产生的是不同的名，这里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当我们在说不同事情的时候，名家认为都要做一些具体的区分。

（坚白石）

指物论 

公孙龙最难解的一个篇章叫《指物论》，主要讨论的是作为名称的“指”与作为对象的“物”之间的关系。其中说“物莫非指，而指非指”，这句话按照冯友兰先生的解释是，公孙龙以“物”表示具体的个别的物，而以“指”表示抽象的共相。这个共相的概念就是柏拉图的概念。“指”是有名称的意思，就是手指头，有动词的意义，就是指明。公孙龙以“指”表示共相正是借用这两种意思，他所谓的“物”不过是“指”的结合体，在他看来没有“指”，就无所谓“物”，所以说“物莫非指”。而通过“物”抽象出来的“指”，并非实际意义上的“指”，也就是说当我们在说“指”这个名称的时候，并不是指具体的手指头，而是指手指头抽象出来的那个对象。所以又说“而指非指”，这样的概念与对象之间的复杂性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这种指物关系的讨论，估计在先秦的思想家里很有影响，比如我们如果读庄子的《齐物论》，其中就有这样一句话，叫“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指”就是指认，即概念，名家重要的概念，那么也就是说天地其实看上去也就是一指，万物如果你不做区分的话也就是一匹马。不过庄子的发挥并不是沿着公孙龙的思路，而是认为这些区别本来就是多余的，为什么呢，“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这句很绕的话其实是要说明什么呢，世界万物变换不定，是非均为无穷，根本无法辨别清楚，不辨是非，任其自然，体悟出万物纷繁，不过是道的体现，以及是天地一指也，这就是指物论的主要内容。

（柏拉图）

中国古代有逻辑学吗 

中国人对名辩之学的兴趣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持，因为就古代政治的使用性标准而言，名家的那些讨论有点过于技术化。因此到了汉代以后，我们几乎看不到名辩思想的传播和发展，即使后来佛教的传入，印度的英明思想也就是说印度的佛教思想，也没有因为佛教的传入而在中国得到吸收和发展。

（印度佛教花纹）

这也就是中国古代逻辑思想不被人重视的一个重要原因，中国人因为过于注重政治和理论的实用性，对于那些抽象的理论观念，一直不甚重视。直到近代，随着西方逻辑思想的传入，大家才开始回过头来重新考察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想，尤其是在清代，墨家思想和名家思想越来越受到重视。在西方入侵中国以后，出现了一种“西学中源”的思想。也就是说当时先进的中国人为了让大多数中国人愿意去了解西方思想，他们发明了一种说法，说这些西方思想其实并不是产生于西方，而是起源于中国，但是这些在中国产生的思想因为得不到合理发展，所以传到了国外，在国外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然后又传回来。所以我们不是在学习西方的思想，而是把那一些由中国老祖宗发明的思想又请回来而已。西学中源里面最重要的一个例证就是《墨经》和名家的思想，被认为是西方逻辑学的源头。但是现在中国的思想界里面经常发生的一个争论就是中国古代到底有没有逻辑。

如果我们把名家思想和《墨经》的思想看作中国逻辑源头的话，当然会承认中国古时候也是有逻辑的。但是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因为中国没有发展出形式逻辑的那个系统，所以那些逻辑学的思想只能算是逻辑的源头。

那有些人可能要问了，为什么要讨论中国古代有没有逻辑呢，其实这个问题可能跟五四时期的主要观点有关系，因为所有西方的科学思想，它的基础就是逻辑，没有逻辑就不能发展出科学。所以讨论中国古代有没有逻辑跟讨论中国古代有没有科学结合起来，这个时候名家的思想和后期墨家的思想成了救命稻草，这也就是在近代以来名家的思想越来越被重视的原因。

（《小逻辑》）

不过我个人看来很遗憾的是现在中国人依然不是很讲逻辑，我们从各种各样的文章、报纸的评论里面可以看到，大量不讲逻辑的演说和评述很多。所以如何吸取古代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想，在现在依然是一门很紧迫的功课。

第八讲复习课 

你好！干老师的第八讲结束了，我们来复习一下本节内容。

第一，名家，算是先秦时代的最佳辩手。名家的代表人物是惠施和公孙龙。惠施是庄子的好朋友，他们两人关于人能不能体会鱼的快乐的辩论成为家喻户晓的故事。

庄子记述了好友惠施留下来的“历物十事”，即对于十件事的讨论，比如“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等等。这些议题都很深刻，但在当时没有人呼应。从中可以看到，惠施特别强调时间和空间的相对性，尤其是提到了泛爱万物，天地一体的思想，这也是后世儒家特别强调的。关于公孙龙材料比较多，比如白马论、坚白论、指物论等。白马论又叫“白马非马”，关口不让过马，公孙龙诡辩自己牵的是白马而不是马，将守关者绕晕，然后牵马过关。

第二，先秦各家都很重视名实问题，但名家和后期墨家把名实问题的讨论上升到了概念分析的程度。用这样的方式来讨论问题，在西方发展出了逻辑学，在中国经常被人视为是“搅屎棍”。名家在先秦及汉初曾备受批评，《庄子·天下篇》说名家“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荀子·非十二子》认为名家“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认为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

第三，名家及名辩之学衰落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本身过于技术化，而中国古代重视政治和理论的实用性，对抽象的理论观念较为忽视。直到近代西方逻辑思想的传入，人们才开始重新考察名家和后期墨家的思想。

以上就是本节课的主要内容，感谢您的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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