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有水千江月(台湾)萧丽红(一)3

千江有水千江月(台湾)萧丽红(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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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暑热漫漫,贞观外公所以会选在早晨读课,念书;等吃过午饭,通常人人手上,会有一碗仙草、爱玉。
贞观吃这项,总是最慢,往往最后一个放下碗,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一人吃双份。
久了以后,竟然隐约听到一个绰号,真个又是生气又好笑:
“九顿伯母?!什么意思嘛?!”
其实她心里猜着十分了,只是不愿意自己这样说出来。
银蟾等人笑道:“就是人家吃一顿饭,你吃九顿啊!”
“我吃九顿?谁看见了?!”
“没吃九顿,怎么那么慢?”
“……”
一嘴难敌两舌,贞观说不过众人,转头看男生那边,亦是闹纷纷:
“……”
“不好!不要!换一个!”
“啊,想起来,昨晚叔公在树下讲什么‘开唐遗事’,好了,我要做徐懋功!”
“我做秦叔宝!”
“我做程咬金!”
“尉迟恭是黑脸啊!我又不像!”
“不像没关系,本来就是假的嘛!”
……
银祥还小,才五岁,只有站着看的份;剩下一个银定,就是不肯做李世民!
“没有李世民,怎样起头呢?”
“那……看谁要做,我跟他换!”
“……”



这边的银蟾见状,忍不住说他道:
“哈,你莫大呆了!李世民是皇帝呢!你还不要——”
银定这时转一下他牛一样的大眼睛,辩道:
“你知道什么?!阿公说过:第一戆做皇帝,第二戆做头家,第三戆做老爸……还不知谁呆呢!”原来有此一说,银川最后只得提议:
“耍别项好了!银蟾她们也可以参加;‘掩咯鸡’是人多才好玩!”
捉迷藏的场地,一向在对街后巷底的盐行空地,那儿榕树极多,须垂得满地是,不止遮荫,凉爽,还看得见后港的渔塭与草寮。
可惜的,它的斜对面开着一家棺材店,店里、门口,不时摆有已漆、未漆的杉板;不论大红或木材原色,看来都一样的叫人心惊。
“掩咯鸡”得到众声附和,算一算,除了银山大表哥外,差不多全了;贞观本来想去的,可是说来奇怪,前几个夜晚,她老是梦见那间棺材店……这两天,走过那里都用跑的……
“阿贞观怎么不去?”
“我……我爱困!”


大家一走;连小银祥都跟去了;贞观想想无趣,自己便走到阿嬷房里来。
她外婆的床,是那种底下打木桩,上头铺凉板的统铺,极宽极大;贞观悄声躺下,且翻了二翻,才知自己并无睡意。
老人家睡得正好,再下去就要给她吵醒……
贞观想着,立时站起,穿了鞋就往后园走。
她外婆的三个女儿,只有二姨是长住娘家的;为了二姨丈老早去世,只留个半岁大的婴儿给伊,如今惠安表哥十七、八了,在台南读高中,二姨一个人没伴,就被接回来住了。
今儿贞观一脚踏入房内,见着她大妗、二姨的背影,忽地想通这件事来——自己母亲和阿妗们,为何时常来此;她们摸四色牌;坐上大半天,输赢不过五块钱,什么使她们兴致致呢?原来她们只为的陪伴寡嫂与孀姊度无聊时光,解伊们的心头闷……
怪不得她外公不出声呢——她二姨最先看到她,笑道:“好啊,阿贞观来了,每次伊来,我就开始赢!”
她三妗笑道:“这样说,阿贞观变成钱婆了,只可惜,钱婆生来大小心,看人大小目,扶起不扶倒——”
还未说完,大家都笑了;贞观有些不好意思,揉眼笑道:“三妗,你真实输了?”




口尚未合,众人笑道:“你听她呢!不信你摸摸伊内袋,一大堆钱等着你帮伊数呢!”
说着就说到读书的事来,她二姨问:“阿贞观考学校考得怎样?”
她母亲道:“你问她呢!”
贞观回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把写的答案说给老师听,老师算一算,说是会考上。”
众人都是欣慰的表情,独有她母亲道:“伊真考上了,也是问题,通车嘛,会晖;住宿舍,又会想家……才十三岁的孩子!”
她二姨问:“怎么不考布中呢?和银蟾有伴——”
“她们那个导师,几次骑脚踏车来说,叫我给她报名,说是读布中可惜,他可以开保单,包她考上省女!”
“……”
停了一下,她大妗提醒道:“阿贞观不是有伯父在嘉义吗?”
“是伊出生那年搬去的,这么大了,连面都没见过……”
……
听着,听着,贞观早已横身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小时候,她跟着大人去戏园看戏,说跟去看戏,不如说跟去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爱睡,每次戏完散场,都是被抱着出来的。
母亲或者姨、妗,轮流抱她,夜晚十一、二点的风,迎面吹来,叫人要醒不醒的……
大人们给她拉起头兜,一面用手抚醒她的脸,怕小孩的魂留在戏园里,不认得路回家……
贞观这次被叫醒,已是吃晚饭时刻;牌局不知几时散的,她母亲大概回家煮饭了;左右邻居都羡慕伊嫁得近,娘家、婆家只是几步路。
眼见饭厅内灯火光明,贞观忙洗了脸走来。在外公家吃饭,是男女分桌,大小别椅的,菜其实一样,如此守着不变,只为了几代下来一直是这般规矩。
更小的时候,她记得银蟾跑到银定他们那桌,被三妗强着叫回来……
贞观是以后才听自己母亲说是:“女儿家,站是站,坐是坐,坐定了,哪里就是哪里,吃饭不行换坐位,吃两处饭以后要嫁两家!”
她在厅门口遇着银月,问声道:“还没开始吗?你要去哪里?”
银月拉住她道:“捉迷藏还未散呢!大哥哥去找半天也没下落……谁还吃得下?”
贞观听说,亦拉了银月道:“走!我们也去找——”
话未了,只见银杏,银蟾几个一路哭进来;那银蟾尤其是相骂不落败,挨打不流泪的番邦女,如今这样形状,众人哪能不惊?
“什么事啊?”
“什么事?”
连连问了十声,竟是无有响应;贞观二人悄声跟进厅内,见大人问不出什么,只得走至银蟾面前,拉她衣服道:“阿蟾,你怎样?”
“哇——”
这番婆不问也罢,一问竟大哭出声……
贞观三舅只得转向呆立一旁的银定问道:“到底怎样了?银山不是去找你们回来?他自己人呢?”
银定嚅嚅道是:“……大哥哥叫我们先回来,他和二哥哥、三哥哥还要再找——”
众人眼睛一转,才发觉银祥不见了。
“银祥人呢?”
这一问,男的又变得像木鸡,女孩子却又狠哭起;贞观四妗顾不得手上端的汤,一手抓了银蟾问道:“怎样的情形,你与四婶说清楚!”
番婆揩一下泪水,眼睛一闪,泪珠又滴下颊来:“……大家在‘掩咯鸡’,阿祥不知躲到哪里去……”
“有无四处找过?”



“都找了——找不到,我们不敢回来,可是大哥哥——”
不等伊说完,众人都准备出发去找,却见棺材店的木造师傅大步跨进来,慌慌恐恐,找着贞观外公道:“同文伯,这是怎么说起——你家那个小孙子,唉,怎会趁我们歇困不注意,自己爬入造好的棺木内去躲……”
四五个声音齐问道:“囝仔现在呢?”
“刚才是有人来店里看货,我们才发觉的……因为闷太久,已经没气息——我们头家连鞋都不顾穿,赤脚抱着去回春诊所了……头家娘叫我过来报一声……你们赶紧去看看——”
前后不到两分钟,屋里的大人全走得一空;贞观正跟着要出门,却见她大妗停了下来,原来银山、银川还有银城不知几时趁乱回来了:“你过来!”
伊叫的是银川,贞观从不曾看过她大妗这样疾声厉色——银川一步步走向她面前,忽地一矮,跪了下去:“妈——”
“我问你,你几岁了?”
银川没出声;大妗又道:“你做兄长的,小弟、小妹带出去,带几个出去,就得带几个回来,你知嘛?”
“……”
“少一个银祥,你有什么面目见阿公、阿嬷、四叔、四婶?”
“……”
她大妗说着,却哭了起来:“你还有脸回来,我可无面见众人,今天我干脆打死你,给小弟赔命!”
“妈——”
“大妗——”
“大伯母——”



银山已经陪着跪下了,贞观、银月亦上前来阻止,她大妗只是不通情,眼看伊找出藤条,下手又重,二人只得拉银城道:“快去叫阿公回来!”
谁知银城见银山二人跪下,自己亦跟着跪了;贞观推他不动,只得另拉银月道:“走!我们去诊所看看,不一定银祥无事呢?二哥哥就不必挨打了!”





作者:(台湾)萧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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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卓琼_tn

    尉迟恭的尉迟是复姓,尉迟的“尉”读音是yu第四声

    傅颖喆 回复 @卓琼_tn: 谢谢你,查了字典,带偏了我

  • 13978082ctp

    伊yi,平声,不是三声。

    傅颖喆 回复 @13978082ctp: 谢谢

  • 晴橄榄9

    能选择这么有文化的小说来读,能配上这么悠悠然的曲子来配的主播,定是个文墨优雅贤惠的女人。时隔快一年,再听第二遍,感恩主播。你的播音很疗愈,听着听着心就安了

    傅颖喆 回复 @晴橄榄9: 争取快点读结尾,俗事太多,感恩有你

  • 听友480503471

  • 子柔公主

    今天特别想听这部小说,搜了几遍就遇到了您的朗读版,很喜欢!🌹🌹🌹

    傅颖喆 回复 @子柔公主: 谢谢子柔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