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大家好,我们今天继续读《传习录下卷》,我上次简单提到过《传习录·下卷》开头几段,是陈九川记录的,下面这一段对话同样应该发生在陈九川和王阳明之间。
一.心上寻理 此正所谓理障
“庚辰往虔州”,庚辰就是正德十五年,公元一五二零年。我们都知道了正德十五年,平叛战争已经结束,王阳明离开南昌,到了赣州,虔州就是赣州,陈九川到虔州去(也就是到赣州去)拜见王阳明。下面说是“再见先生”,既然说再见,就不是第一次见。
“问”,他像阳明先生请教;“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这是陈九川的问题。近来功夫尽管有长进,并且也稍知头脑,在阳明先生的集子当中,头脑这个词是经常会出现,我们也多次提起过头脑,就是主义,就是根本的大本大原、根源。我们人身当然是头脑最重要,那没头脑不行,对吧?这个功夫虽若稍知头脑,也就是我这个学问功夫已经呢稍微知道一些根本大原在哪里,在阳明先生心学的这个语境当中,稍知头脑是说稍知返归内心,回归本原,那是大头脑。但是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什么叫做稳当呢?既然说稳当,那就一定是稳妥的、妥帖的,不是东摇西摆的,并且是能够恒常的,这叫做稳当。快乐,既然是快乐,那就不是痛苦,不是被逼迫,不是迫不得已,不是无可奈何,不是要我如此,而是我要如此,这是快乐之处。那么这个稳当快乐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它是指什么?我们慢慢再说。
“先生曰”,阳明先生回答给陈九川,“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
“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这句话我们要特别小心。尽管说是心即理,那是不是在心上有个天理在?这是个问题,陈九川既然说学问已经知道头脑,他也已经知道心即理,也已然晓得以心立本,否则的话他不会问这个问题,难以寻得一个稳当快乐处。稳当快乐处毫无疑问,原本应当是合乎天理、合乎本原。
可是王阳明指出来了,你却是要到心上面去找个天理,这正是理障。理障的这个词语来历呢是跟佛教有关的,但意思大家都应当清楚。阳明先生的意思实际上是你要到心上去找个天理,也未必能够找得到。如果说天理是存在在心上面的,那么好了,诸位仔细想来还不是心理同一。
二.只是致知 善便存恶便去
王阳明下面说“此间有个诀窍”,那既然有个诀窍,陈九川当然希望了解,所以问,“请问如何?”这个诀窍是个什么诀窍?阳明先生说“只是致知”,只需要把你自己的知推致出来、呈现出来、实现出来,这个地方的致知的知毫无疑问已经是指良知了。王阳明究竟是什么时候提出致良知?学术界从古来今都有各种不同说法,我曾经比较明确的说,是正德十五年,平叛战争结束之后,王阳明在虔州(赣州)讲学的时候提出致良知;根据之一也就是这一条,当然也不只是这一条。所以我说王阳明明确揭示致良知是正德十五年,我们通常也说呢致良知是阳明先生晚年之说。
陈九川接着再问,如何致?阳明先生说,“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著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人人都有良知,良知就是我们全部行动的准则。我们说的全部行动,在王阳明的语境当中,不只是指视听言动,也就是说不只是眼耳鼻舌身的活动,还必须要包括“一念发动处的活动(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所以要把眼耳鼻舌身意都包括在内。
人人心中本有、本在、原在的那个良知,就是我们眼耳鼻舌身意全部活动的准则,准则只能是唯一的,不可能有多种。既然是准则,那就必须要依着良知、依着这个准则,我们才合乎准则。 “尔意念著处”,在阳明先生的观点当中,意念一定有一个相著的地方,意念著处,王阳明说便是物,物便是事;意念一定会和某种对象相联系,而那一个对象对你来说,它就是你的事,不论这个意念着的是所谓的现实当中的某一个具体的对象还是不具体的对象,对你而言,那个对象就是真的。那么你这个意念着处之事、你的意念本身,对还是不对?善还是不善?中还是不中,谁知道?当然准则自能判定。阳明先生说,“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
王阳明也常说,良知原本是知是知非的,良知原本是知善知恶的,过去也多次的说起过,将来可能还会说这个是阳明心学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点。良知无是无非,可是他知是知非,良知无善无恶,可是他知善知恶,它只是一个鉴空衡平,只是个未发之中。他只是个鉴空衡平,似乎是空空如也,但是呢物来顺应,寂感神应,是便是,非便非,善便善,恶便恶,所谓是是非非善善恶恶一丝一毫都不会差错。
你顺着它严格的说来就是从了他,他是你全部活动的主宰,你不听他听谁呢?你从了他,那我们实际上就真正的在致良知,而在致这个良知时候,实际上我们也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面,你瞒不得他。
王阳明接着说,既然他是如此这般的一个常惺惺的、知是知非知善知恶的本在,“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 不要欺他就是诚意;你想欺他实际只是自欺。良知在那里呢?他如太阳一般,云雾遮不住他,他只是那个样子。不要欺瞒他,那就叫做诚意,《大学》说了嘛,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日常生活当中,我们人的活动往往是觉得“我这样做也可以”、“这样做对我有利”,尽管我内心真实知道如此这般做,并不是合乎本性的,但是还那样做的。这就叫做欺,这就叫做不合一,这就叫做不诚,这就叫做不实在,就叫做二。说起来也简单,就那么点事。所以王阳明说,你不要欺瞒他,实实落落那就是实实在在下落分明,依着他做去,就是听从良知本身,来作为你心身活动的全部主宰。“善便存,恶便去”,良知本身就是是非的准则,就是善恶的准则,它既是存在意义上讲的本原,同样是价值意义上讲的本原。在这个意思上面来说,致良知便不只是一个为善去恶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还原事实本身本来真相的问题,这叫做真理。致良知不只是为善去恶,当然是为善去恶。他同时也是言说真理、表达真理、体现真理、实现真理。
你依着他去做,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是何等稳当快乐。前边陈九川不是说难寻个稳当快乐处吗?真实的稳当快乐处在哪里?就在心体本身。王阳明在别的地方也多次提到过,乐是心之本体,所以致良知不是一个苦兮兮的活,不是一个无可奈何的事,不是一个“要我这样”我迫不得已的事,而是主动的。良知按照他自身本然的状态去呈现他自己,不需要有人为的添加,任何一丝一毫,当然稳当,你只照着它去做。照着它便是为善去恶,便是言说真理,便是实践真理,何等快乐啊!什么叫乐是心之本体?为什么要说乐?喜怒哀乐各种情感,唯合乎良知自身本体状态的根源上说就是乐,乐必诚意为前提和基础,没有诚意也谈不上乐。
当年孟子早就说过了,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什么叫反身而诚?我们反观反思,自我全部的身体活动和本来原在的那个心体,也就是孟子所说的本性,是一样的,那不就是诚吗?所以说叫做反身而诚。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我们全部活动和我们心体自身是一致的、同一的,那还有什么快乐可以超越这样的一种快乐呢?这是无上的快了,所以说乐莫大焉。到阳明先生这里就说,乐是心之本体。既然如此,你不要有人为的谋利计功,不要有人为的算计计较,不要有人为的所谓的先后权衡,你只依着心体自身,也就是良知本体的本然样子去做,善便存,恶便去,那何等稳当快乐。
三.格致真功 精细看无欠阙
阳明接着说,“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到现在我想各位朋友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在王阳明那里讲格物就是正事,物者事也,格者正也,物无不正,事有不正。事有不正,根源在心有不正;倒过去讲心正则意诚,意诚则事正,事正则物格。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一事而已,没有那么多事。所以这里说,你只要照着良知做,那便是格物的真诀,前面不是提到诀窍吗?这才是真正的诀窍,所谓的诀窍只不过是依循良知本体自身的样子去发出我们全部的眼耳鼻舌身意,那实在不实在?当然实在,这也就是致知的实功。
如果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这里讲的真机,实际上是当我们意念所著之始,意念和这个对象相涉着的时候,起心动念之际啊,真还是假?实还是虚?是还是非?善还是恶?良知自体自能判断。恰好是在这个时候,就必得要循着良知自身的状态去;而不要说,算了我先这样做,或者说今天这个是没什么大了不起的,我先这么做了再说,以后有大事的时候我再怎么做,再听良知的吧,这都是私心,都是私意。放弃了这样的一点点,我们怎么去格物?所谓格物就是任何时候起心动念,都必依良知自体为准则。
“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跟你说的那么清楚明白,那也是我自家近年体贴出来。所以我说王阳明思想的进展的的的确确是和他个体的生活,他自己的生活世界的拓展、思想世界的开拓是同步的。平叛战争多么危险、多少艰辛;战争结束之后,阳明又受多少困苦,那真正叫做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王阳明说我今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那是他也是在实践的过程当中,不断的还归、返回本体才有致良知之说。
“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怀疑什么事情都依着这个良知是不是充分的、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但是“精细看,无些小欠阙”,精细看,不是一般的看,那叫做精精明明、巨细不遗,这个看一定是要还归心体自身的。无些小欠阙,就是哪怕一点点、一分一毫都不欠阙,没有一点欠阙。
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知道,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是在平叛战争结束之后,明确的讲就是正德十五年;更重要的是 “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王阳明也不只是提到准则,他也会说是试金石、是指南针、是定盘针,这个准则便是你自己心底的圣人。由此我们至少可以晓得,良知和准则是什么关系?如果我们明了了,这个准则便是良知,良知即是准则。那么我们往后尤其是涉及到一些什么无善无恶的问题、天泉证道当中的问题、我想可以迎刃而解。
今天就这一段咱们先说到这,谢谢各位。
物者事也,格者正也,物无不正,事有不正。 事有不正,根源在心有不正。
台湾大学傅佩荣教授对心学的误解太深,还是董平教授的讲解中正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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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董平教授的心学讲座
动心起念,皆以良知自体为准则
听了这一节,终于明白一些了,谢谢董教授!
这位老先生尽管讲得很仔细却不如我们在实践中自己细细体会来得真切可信。
长恨此身 回复 @小猪阿晖: 先生并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