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22杨司训相府荐贤士

《儒林外史》22杨司训相府荐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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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执中把两手袖着,笑道:“邹老爹,却是告诉不得你。我自从去年在县里出来,家下一无所有,常日只好吃一餐粥。直到除夕那晚,我这镇上开小押的汪家店里,想着我这座心爱的炉,出二十四两银子。分明是算定我节下没有些柴米,要来讨这巧。我说:“要我这个炉,须是三百两现银子,少一厘也成不的。就是当在那里,过半年也要一百两。像你这几两银子,还不够我烧炉买炭的钱哩!”那人将银子拿了回去。这一晚到底没有柴米。我和老妻两个,点了一技蜡烛,把这炉摩弄了一夜,就过了年。”因将炉取在手内,指与邹吉甫看,道:“你看这上面包浆,好颜色!今日又恰好没有早饭米,所以方才在此摩弄这炉消遣日子,不想遇着你来。这些酒和菜都有了,只是不得有饭。”邹吉甫道:“原来如此!这便怎么样?”在腰间打开钞袋一寻,寻出二钱多银子,递与杨执中,道:“先生,你且快叫人去买几升米来,才好坐了说话。”杨执中将这银子,唤出老妪,拿个家伙到镇上来米。不多时,老妪籴米回来,往厨下烧饭去了。

    杨执中关了门来坐下,问道:“你说是今日那两个什么贵人来?邹吉甫道:“老先生,你为盐店里的事累在县里,却是怎样得出来的?”杨执中道:“正是,我也不知。那日,县父母忽然把我放了出来。我在县门口问,说是个姓晋的,具保状保我出来。我自己细想,不曾认得这位姓晋的。老爹,你到底在那里知道些影子的?”邹吉甫道:“那里是甚么姓晋的!这人叫做晋爵,就是娄太师府里,三少老爷的管家。少老爷弟兄两位,因在我这里听见你老先生的大名,回家就将自己银子兑出七百两上了库,叫家人晋爵具保状。这些事,先生回家之后,两位少老爷亲自到府上访了两次,先生难道不知道么?”杨执中恍然醒悟道:“是了,是了,这事被我这个老妪所误!我头一次看打鱼回来,老妪向我说:‘城里有一个姓柳的’,我疑惑是前日那个姓柳的原差,就有些怕会他。后一次又是晚上回家,他说:‘那姓柳的今日又来,是我回他去了。’说着也就罢了。如今想来,柳者,娄也,我那里猜的到是娄府?只疑惑是县里原差。”邹吉甫道:“你老人家因打这年把官司,常言道得好,‘三年被毒蛇咬了,如今梦见一条绳子也是害怕’。只是心中疑惑是差人,这也罢了。因前日十二,我在娄府叩节,两位少老爷说到这话,约我今日同到尊府。我恐怕先生一时没有备办,所以带这点东西来,替你做个主人,好么?”杨执中道:“既是两公错爱,我便该先到城里去会他,何以又劳他来?”邹吉甫道:“既已说来,不消先去,候他来会便了。”

    坐了一会,杨执中烹出茶来吃了。听得叩门声,邹吉甫道:“是少老爷来了,快去开门!”才开了门,只见一个稀醉的醉汉闯将进来,进门就跌了一交,扒起来,摸一摸头,向内里直跑。杨执中定晴看时,便是他第二个儿子杨老六,在镇上赌输了,又嘻了几杯烧酒,嘻的烂醉,想着来家问母亲要钱,再去赌,一直往里跑。杨执中道:“畜生!那里去?还不过来见了邹老爹的礼!”那老六跌跌撞撞,作了个揖,就到厨下去了。看见锅里煮的鸡和肉喷鼻香,又闷着一锅好饭,房里又放着一瓶酒,不知是那里来的。不由分说,揭开锅,就要捞了吃。他娘劈手把锅盖盖了。杨执中骂道:“你又不害馋劳病!这是别人拿来的东西,还要等着请客!”他那里肯依,醉的东倒西歪,只是抢了吃。杨执中骂他,他还睁着醉眼,混回嘴。杨执中急了,拿火叉赶着,一直打了出来。邹老爹且扯劝了一回,说道:“酒菜,是候娄府两位少爷的。”那杨老六虽是蠢,又是酒后,但听见“娄府”,也就不敢胡闹了。他娘见他酒略醒些,撕了一只鸡腿,盛了一大碗饭,泡上些汤,瞒着老子递与他吃。吃罢,扒上床挺觉去了。

    两公子直至日暮方到。蘧公孙也同了来。邹吉甫、杨执中迎了出去。两公子同蘧公孙进来,见是一间客座,两边放着六张旧竹椅子,中间一张书案。壁上悬的画,是揩书《朱子治家格言》,两边一副笺纸的联。上写着:“三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上面贴了一个报帖,上写:“捷报贵府老爷杨讳允,钦选应天淮安府沈阳县儒学正堂。京报……”不曾看完,杨执中上来行礼奉坐,自己进去取盘子捧出茶来,献与各位。茶罢,彼此说了些闻声相思的话。

    三公子指着报帖,问道:“这荣选是近来的信么?”杨执中道:“是三年前,小弟不曾被祸的时候有此事。只为当初无意中补得一个廪,乡试过十六七次,并不能挂名榜末。垂老得这一个教官,又要去递手本,行庭参,自觉得腰胯硬了,做不来这样的事。当初,力辞了患病不去,又要经地方官验病出结,费了许多周折。那知辞官未久,被了这一场横祸,受小人驵侩之欺!那时懊恼,不如竟到沭阳,也免得与狱吏为伍。若非三先生、四先生相赏于风尘之外,以大力垂手相援,则小弟这几根老骨头,只好瘐死囹圄之中矣!此恩此德,何日得报!”三公子道:“些须小事,何必挂怀!今听先生辞宫一节,更足仰品高德重。”四公子道:“朋友原有通财之义,何足挂齿!小弟们还恨得知此事已迟,未能早为先生洗脱,心切不安。”杨执中听了这番话,更加钦敬。又和蘧公孙寒喧了几句。邹吉甫道:“二位少老爷和蘧少爷来路远,想是饥了。”杨执中道:“腐饭已经停当,请到后面坐。”

    当下请在一间草屋内,是杨执中修葺的一个小小的书屋,面着一方小天井。有几树梅花,这几日天暖,开了两三枝。书房内满壁诗画,中间一副笺纸联,上写道:“嗅窗前寒梅数点,且任我俯仰以嬉;孽月中仙桂一枝,久让人婆娑而舞。”两公子看了,不胜叹息,此身飘飘如游仙境。杨执中捧出鸡肉酒饭,当下吃了几杯酒。用过饭,不吃了,撤了过去,烹茗清谈。谈到两次相访,被聋老妪误传的话,彼此大笑。两公子要邀杨执中到家盘桓几日。杨执中说:“新年略有俗务。三四日后,自当敬造高斋,为平原十日之饮。”谈到起更时候,一庭月色照满书窗,梅花一枝枝,如画在上面相似。两公子留连不忍相别。杨执中道:“本该留三先生、四先生草榻,奈乡下蜗居,二位先生恐不甚便。”于是执手踏着月影,把两公子同蘧公孙送到船上,自同邹吉甫回去了。

    两公子同蘧公孙才到家,看门的禀道:“鲁大老爷有要紧事情蘧少爷回去。来过三次人了。”蘧公孙慌回去。见了鲁夫人,夫人告诉说,编修公因女婿不肯做举业,心里着气。商量要娶一个如君,早养出一个儿子来,叫他读书,接进士的书香。夫人说年纪大了,劝他不必,他就着了重气。昨晚跌了一交,半身麻木,口眼有些否斜。小姐在旁,泪眼汪汪,只是叹气。公孙也无奈何,忙走到书房去问候。陈和甫正在那里切脉。切了脉,陈和甫道:“老先生这脉息,右寸略见弦滑。肺为气之主,滑乃痰之征。总是老先生身在江湖,心悬魏阙,故尔忧愁抑郁,现出此症。治法当先以顺气怯痰为主。晚生每见近日医家嫌半夏燥,一遇痰症就改用贝母,不知用贝母疗湿痰反为不美。老先生此症,当用四君子加入二陈,饭前温服。只消两三剂,使其肾气常和,虚火不致妄动,这病就退了。”于是写立药方。一连吃了四五剂,口不歪了,只是舌根还有些强。陈和甫又看过了脉,改用一个丸剂的方子,加入几味扶风的药,渐渐见效。

    蘧公孙一连陪伴了十多日,并不得闲。那日值编修公午睡,偷空走到娄府。进了书房门,听见杨执中在内舌舌而谈,知道是他已来了。进去作揖,同坐下。杨执中接着说道:“我方才说的,二位先生这样礼贤好士,如小弟何足道!我有个朋友,在萧山县山里住。这人真有经天纬地之才,空古绝今之学,真乃”处则不失为真儒,出则可以为王佐’!三先生、四先生如何不要结识他?”两公子惊问:“那里有这样一位高人?”杨执中叠着指头,说出这个人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相府延宾,又聚几多英杰;名邦胜会,能消无限壮心。不知杨执中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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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烟锁柞栏

    读完再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呗

    后山说天阔 回复 @烟锁柞栏: 会考虑的。那是一部巨著。这算是点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