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红楼①】2-1.曹雪芹其人其事

作品来自于作者，作品必然带有作者所留下的心里痕迹，尤其是小说。更会直接反应他的时空背景与阶级特性。而使我们更正确的掌握小说中各种人事物的意义，这并不是误以为《红楼梦》是曹雪芹的家族传记，而把作品与作家画上等号，想要在作品中对号入座。因为小说根本就是服从于艺术法则所进行的虚构。有着它自己的独立生命，绝非现实经验的副本。因此，小说家永远并不等于小说，然而，认识曹雪芹对于了解《红楼梦》这部经典尤其是必要的。原因就在于《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唯一真正出自贵族之手的小说。


汉裔的曹雪芹不折不扣的正是旗人贵族出身，其中对于名门大家的描绘是真实细腻的，不是一般文人的虚拟想象。因此充分展现了贵族成员的生活实况与内心世界，与其他的伪贵族叙事完全不同。也正因为极其独特的阶级特性，再加上满清特有的八旗制度，更使得《红楼梦》独树一帜。这样一部刻画满清贵族世家的小说实在是 绝无仅有的。而这也造成了这部小说与绝大多数读者的隔阂，产生了形式上的误解。因此，认识小说家极大的帮助我们正确理解《红楼梦》。


曹雪芹的生卒年目前虽然还没有定论，但是根据他的好友所留下来的若干记录，大约已经可以有虽不正亦不远已的推算。


首先，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说曹雪芹是"年未五旬而卒"，年仅四十多岁。再参照《脂砚斋》的批语所说的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


再加上爱新觉罗敦诚、敦敏这些朋友的相关的挽诗材料，学术界目前已经把曹雪芹的生年定于康熙五十四年、或五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715年跟1776年，当然另外还有雍正二年，也就是公元1724年的说法。至于曹雪芹的卒年，则是公元1763年，也就是乾隆二十八年，或者是这一年的前后一年，这连续三年中的某一年，可以说是差异不大。就上述所说的这些生卒年，一般还是以康熙五十四或五十五年为准。


因为参考曹雪芹很特殊的由繁华而沦落的体验，他要经过抄家的这个重大毁灭性的打击才会有《红楼梦》这部追忆前程繁华往事之作。如果是生于雍正二年，恐怕就没有这样子的一个亲身经历的机会。所以，我们目前是以康熙五十四或五十五为准。那么用年仅四十多岁就离开人世的这个数字来推算，所以大约就是在乾隆二十八年左右。这就是曹雪芹离开人世，书未成，泪尽而逝的那一年。


在这短短的四十多年中，除了前十三年，曹雪芹经历了曹家非常繁华的织造属生活之外，此后他就是过着非常潦倒、落魄而且非常贫穷的岁月。在这三十多年穷困潦倒的岁月中，曹雪芹被他的好友敦诚、敦敏兄弟形容为 "嶙峋更见此支离，四十萧然太瘦生" 正是一副饱受沧桑的形貌。而在这样的一个穷困潦倒又极尽放达的生活岁月中，曹雪芹主要是以工诗，好酒，善画来度过他的潦倒人生。


诗、酒、画大概就构成了曹雪芹最重要的三种文艺内容也可以说他生命的寄托所在。同样是张宜泉在《题芹溪居士》的这一首诗前有一条小注，他说，曹雪芹姓曹名霑，字梦阮，号芹溪居士，其人工诗善画， 另外又提到说，曹雪芹素行放达，好饮，又善诗画。可想而知，诗、酒、画这三样其实就构成了曹雪芹在失去了家世背景、失去了所有的繁华旖旎之后唯一的凭借。而这些都是纯然的精神活动。那这个精神活动，它以一种非常愤激地，对自己不满， 也对世界不满的放达、任惮地一种喷博之气表现出来。就在工诗、好酒、善画这三种精神活动中，其实诗歌还是被视为是曹雪芹最重要的一种文艺创作活动。


我们可以看看曹雪芹的好朋友对于他在诗以及酒上面的各种表现的描绘。而这些描绘主要是出自爱新觉罗敦诚的笔下。他曾经说曹雪芹是有如"步兵白眼向人斜"，那这个用的是竹林七贤中阮籍的典故。也是来表达他的放达任惮的那一种脾性。另外一首在《挽曹雪芹》诗里对于已经过世的曹雪芹，敦诚充满悲怀的写下这两句诗，他说，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插葬刘伶。"牛鬼遗文悲李贺"用的就是李贺的诗歌有如"牛鬼蛇神"的那一个怪诞奇绝而又非常艷丽的那一种独特风格。因此很明显，这里他已经，这个，把曹雪芹的诗歌风格比拟为中唐时候的诗鬼李贺。至于"鹿车荷锸葬刘伶" 同样的也是用竹林七贤之一，刘伶的放达作为类比。 那么鹿车、荷锸也是代表当时候的人驾着车然后任意所之，流浪在人间的形象。而这个当然都构成了曹雪芹的一个生活写照。敦诚在另外一首记录众人集体联句的诗歌当中，也就是《荇庄过草堂命酒联句》里提到 "诗追李昌谷"这一句，那么非常明显，李昌谷就是李贺。而这一句诗是用来形容曹雪芹，曹芹蒲的。


换言之，我们从这些作品当中非常清楚地可以看到，曹雪芹的诗歌风格以及诗歌的特殊的意向造境，是跟中堂李贺如出一辙，而因此被津津乐道，这个现象非常的特别。


我们再参考一下敦诚在另外一条《鹪鹩庵笔麈》里面所记载的 一段往事，可以得到很好地参照。 敦诚说：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 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


我们来看这段话说的非常清楚，所谓的"传奇"指的就是戏剧啊。那么敦诚呢，创作了以白居易《琵琶行》为底本的一出可以搬演的戏曲。那么各位好朋友呢都进行了题跋来给与各式各样的赞词给与烘托。有不下数十家之多，可见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文人交游圈，其中就有曹雪芹。那曹雪芹的这个题跋诗末，特别有了两句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这真是百分之百原汁原味的诗鬼风格。意思是说，白居易死后的那一缕诗灵，看到了白香山琵琶行的这个传奇如此生动，应该也会非常的感到高兴，那么也一定会在地下教他的爱妾小蛮和凡素重新扮演一番。


那么天上人间阴阳二界，我们可以看到在曹雪芹的心目当中是混论成一片。对他而言，阴阳二界并没有截然划分的分水岭。那么人世间与另外一个世界其实是可以在诗人的眼界当中跨足眺望而成为一体。所以这样子的一种特殊的人世观，特殊的生死观，乃至于他渗透到诗歌里面所形成的一种特殊美学观，敦诚也用了"新奇可诵"四个字来加以描绘。而这个新奇其实也正是诗鬼在历代的诗评当中或者被赞美，而或者也被苛责的一个特性所在。这个新奇表示说他翻转了我们既有儒家"未知生，先知死" "敬鬼神而远之的"那个界限，而因此使得诗境透显出另外一种换人眼目，那么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新奇的意境。


那么这样的一个新奇意境呢，却又带有非常浓艷的色彩，而这个浓艷的色彩再加上鬼魂、荒凉、废墟，残破等等的阴森的情调，就构成了李贺几乎是很难以被超越的一种独特诗风。 他虽然很难被超越，但是却可以被模仿，而曹雪芹很明显就是这样子后代的縂继者中的一位。而这一位呢，他事实上跟别的縂继者有所不同，正是因为他跟李贺有着非常类似的出身背景。


我们可以发现在敦诚、敦敏、张宜泉以及曹雪芹周遭的亲朋好友当中，对于曹雪芹的描绘不断地运用建安七子，例如曹植、王粲，那么同时还很喜欢用竹林七贤，那么我们可以看到不断地用阮籍，尤其呢从张宜泉的叙述我们知道曹雪芹呢是号梦阮。在这可见，在这个交友群当中是以汉晋之际的文人集团作为他们的类比、拟喻的对象。这当然是大有深意，而且其实恐怕不是非常简单就可以用反礼教或者是反传统来加以理解的。那这个问题因为牵涉很广，我们以后有机会再来专题讨论。


那么至于李贺的这个比拟对象呢，他的特殊点我们必须要加以说明，首先就是说相对于众亲友津津乐道以汉晋文士来类比曹雪芹的现象，那么我们只发现唯独只有中堂的李贺是如此平凡、独一无二地被用来成为曹雪芹的一个诗歌或者是他的人的一个代称。那么总共呢出现了三次之多。


唐代是一个诗歌的全盛时期盛大丰美，其中呢有玩味不尽的大关风光，那么何以曹雪芹的亲友圈独钟李贺，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现象，他既不用李白也不用杜甫，不用这些大家耳熟能详而且可以说是诗歌最高成就的这个诗人巨魄来形容，那么偏偏独钟一个年轻早夭，年仅二十七岁就离开人世的这位诗人来作为类比，这中间绝对有更深的含义是值得玩味。所以根据推敲之后呢，我认为李贺当然在诗鬼风格上面呢跟曹雪芹有高度的、频率相通，那么出于同一个 'iii' ，那么这样子的奇诡浓丽、阴深又非常华艷的、两极化的矛盾，统一的美学风格，当然背后呢还有更深的一种精神的需求，一种精神的内核在作为驱动的能量。


可是除此之外，我发现李贺的家世背景可以说是用来跟曹雪芹相比的一个绝佳人选，我们可以历数唐代两千两百多位诗人，其中除了本来就是帝王之家，帝妃之辈之外呢，只有李贺他在家世背景上面是唯一可以跟曹雪芹相提并论的。


史书上说李贺是系出郑王之后。系出郑王之后的意思就是他的祖先是贵族，是宗室。而到了李贺这一代家世已经没落，所以李贺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来经过科举考试奋斗出身，重新来为自己的人生谋得地位，也同时为自己的家族找到一个复兴的希望，但是由于避讳的这一个重大打击，使得他终身与科举绝缘，那么这造成了李贺呢非常致命性的打击，以至于他自我放弃 "二十心已朽"。在这样的情况底下，李贺把所有剩下来的短短青年的人生放纵在骑驴觅诗，然后呢跟幽冥世界打交道，因为他对这个人世失望之后，只好转而向幽冥世界寻求救赎与安慰。


那么这样子的一个特殊的家世背景以及他的特殊遭遇，我想跟曹雪芹必然有一些高度的相通点，然后才会在他的亲友圈当中呢，形成这样鲜明的一个类比的集中性。所以曹雪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世背景出身？他究竟又是在一个怎样的情况底下沦落潦倒，然后呢用《红楼梦》的写作，作为他人生绝望之余的唯一自遣的方式？这个都是我们必须要加以了解，而了解这点之后也可以帮助我们更加了解红楼梦。


刚刚我们以敦诚所说，曹雪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来说明曹雪芹对李贺有高度的认同，那么这一个认同，第一个是表现在对于诗歌风格上面的这个诗鬼、诗仙的特色。而这个诗鬼、诗仙 的特色之外，我们还提到曹雪芹对于李贺的认同还有一点是来自于其他唐代诗人所没有的，也就是呢，所谓郑王之后的这一种高贵的家世背景。那当然这样的家世背景因为后来经过沦落的这个重大波折，以至于跟所谓诗鬼风格事实上是有连带的息息相关的关系。


那么对于曹雪芹的诗风，我们只有刚刚所提到的那两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作为例证了，曹雪芹再也没有留下其他的诗作可供我们来研究、来阅读，但是呢曹雪芹却在诗歌之外留下了一部数十万字的《红楼梦》，也因此要了解曹雪芹当然也必须要由《红楼梦》来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