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书一天能收入多少?
抖音直播间的答案是:平均每天销量超过200万本,但能赚多少难说,不少直播间里都用文字写着售价只要10块钱。
独立书店如今有另一种答案。
12月13日,脱口秀演员颜怡、颜悦来到成都独立书店“浮于野”分享新书《正常故事》,读者参加这场活动需要花费28元购买门票。结果发售当天因太过火爆,购票小程序一度崩掉。
读者们与颜怡、颜悦交流 图据浮于野
当晚,台下坐着120余位听众,仅仅单算门票收入就是3360元。更不用说签售——拿着书等待签名的读者们挤满了书店的小院,队伍一直排到马路街边。
等待签售的读者们
尽管数据和电商渠道相比不值一提,但却是许多独立书店重要收入来源。不仅如此,许多独立书店还开始抱团取暖,与出版社合作,走出了新的模式。
壹
在采访中,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无论是独立书店还是出版方,大部分对如今电商的销售方式感到不满。
电商平台打折打得狠,还动辄搞促销,将出版社和作者的利润一再压缩。像部分主播打出10元买书的口号时,许多出版商将其称为“绞杀”,“以这样的价格卖书,基本上不会有利润了。”
此外,直播间冲击的更是内容生产者的信心。“一些主播根本不介绍这本书的作者是谁,讲的是什么内容,它的价值在哪里,而是‘三二一,上链接’或者‘今天哪本便宜,哪本可以凑单’‘超划算’。”许多出版从业者提到,这样的卖书模式让许多作者感到“没有尊严”,他们苦心撰写的内容在直播间里变得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这本书的价格能够“凑单”,多大程度上能得到平台算法的青睐。
上海某出版社的编辑海蛇则将那些直播间里卖的书叫“投流书”。
“来树下”书店
海蛇认为,很多靠投流热卖的书籍很难对出版行业有所助益。“即使它在某个渠道里成为了爆款,但它只是把大量的经费花在了渠道上,这样的书对整体的图书市场有多大意义呢?”
能够在电商压力下存活的书店正在变少。开卷监测数据显示,2019至2023年的图书零售市场中,约三分之一的图书年销量不足5本;如果把销量小于10本的书称为“滞销书”,2023年的“滞销书”就达103.6万种。
这意味着很多图书没有读者。
于是,“把书卖给不读书的人”成为了以西西弗书店为典型的商业书店的经营战略。商业书店常常扎根于大型商圈,借助于商圈本身的流量把生意做起来。商圈本身也需要书店来提升自己的空间氛围,往往会与商业书店达成合作,比如对它们进行租金减免。
西西弗书店 图据IC
但海蛇认为,这对于出版社来说其实非常奇怪,因为这意味着“我没有培养出我自己的客群,我再出一本新的书,我还是要再重新去找准定位,重新去找这些人。这个本质上是个很耗时耗力,并且没有长久发展的一个方式”。
而海蛇认为,独立书店的存在,恰恰提供了这样一类非常扎实的客群。
于是,独立书店的存在,成为了一种探索在商业店面与电商逻辑之外的图书新运营逻辑。
贰
如今,大部分独立书店老板选择与出版社达成合作,他们回归早期的批销逻辑,以签名本、精品书等其他形式售出原价或较低折扣书籍。
这其实也是在电商平台兴盛之前的大部分书店的售书模式。那时候的书店老板都是背着背包去当地书市进货,以6折左右的价格批发数十本,再以8折左右的价格出售。在这种模式下,出版社也无需因电商规定的折扣力度,把售价拔高,出版社、书店可以获利,读者也可以用不高的价格买到好书。这也是业界公认且怀念的售书模式。
在这一模式被电商打破多年后,又被独立书店重建捡了回来。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的《米沃什诗集》礼物版在上线平台前,先出现在了全国四十余家独立书店的书架上,受到了许多书店读者的欢迎。“其实许多诗集上了电商,很少有人买的。但在独立书店,我们可以卖出20本。一家书店卖20本,那么多书店,就是不错的销量。”海蛇说。
海蛇还向我们讲了另一个故事:南昌的一家独立书店曾经联合了业内许多朋友,在两年时间里聚集了两百到三百家独立书店,他们和图书公司以及出版社达成合作,最好的一次,一本售价233元的《夏宇诗集》,联合多抓鱼一共售出了两千到三千套。海蛇说,这个销售量已经达到了“起印量”的标准,独立书店的联合是可以完成一个市场行为的。
相似的故事也在其他地方发生。
去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营销副总监郭厚爽来成都,邀请当地书店的主理人们一起吃饭。席间谈起了一个关于“联合独立书店”的想法:如果能把成都十几家独立书店联合起来,即使每一家独立书店最后只卖30本,那么十家书店就可以卖300本;全国上百家独立书店,那可以卖出的数量会有多少本呢?
郭厚爽的提议打动了这些主理人,让他们心动的除了销售量本身,还有这几百本书最终可以精准地卖给真正爱书的人。
许多出版社开始选择推迟电商上架或只在独立书店销售部分书籍,甚至受到独立书店的影响,调整选题。海蛇说,上海文艺出版社策划的那本《夏宇诗集》,就定下了三个月的“保价期”,在此期间只在独立书店销售,被全国几百家独立书店一起订购了3000册图书,“直接达到了许多图书的起印量标准。”
出版社也注意到了独立书店的影响力,他们的选题一定程度上也开始被独立书店所影响:独立书店老板们设想着联合独立书店们出版一些关于“书店”本身的书;而作为出版方,海蛇也表示他们今年就有一整批根据独立书店定制的书籍,“到时候就走独立书店的渠道,电商上并不会走太多。”
叁
但是,如果有一家书店只卖书,还是很难生存下去。
“来树下”的主理人燊燊,先后为书店投入了100多万元,至今还在亏损,甚至有一次因电费欠费导致书店停电,分享嘉宾只能在院子里借着阳光开讲。“晚读书店”的命运则更加“悲情”:在嘉宾王计兵前来的一周,因实在无法缴纳租金宣布闭店,最后只能在朋友的咖啡馆里举办了分享会。
于是,在卖书的同时推出会员制,并举行一些收费活动,成为许多书店生存下去的方式——参与一场活动费用大概在20元-30元,或是充值会员卡,再免费或优惠参与书店活动。
有杏书店的会员是365元一年,会员可免费参与当年书店的所有活动,这个价格意味着“每一天花一元钱带你读书”;还有一些书店开设了1000元共读的活动,每个月由主理人将书寄给读者,大家一起讨论,有时候还会寄一些意外的小惊喜,可能是一个笔记本,或是一朵花。
近年,越来越多出版社在为书籍分享活动挑选活动场所时,逐渐向独立书店倾斜。原因除了与商业书店的发行渠道对接更复杂之外,一定程度上也源于独立书店的群体更加垂直,读者黏性更强。
比如“来树下”,主理人燊燊只卖女性主义图书,书店装修明亮且多用柔和的曲线,当有性别议题书籍需要做活动时,出版方会优先想到这家书店。嘉宾分享的同时,燊燊也鼓励每一个女生发言,从一月开始到采访前,来树下共举办过222场文化活动。
《大地中心的人》的作者童末,在来树下做完新书分享后,向燊燊分享了她的喜悦,“她觉得在场观众和主持人都是真正阅读过和热爱这本书的人,他们的发言和提问都很在点子上。她说这是之前在100多个人的大分享会上都没有的体验,哪怕只卖出十几本书,对她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有杏书店,店里多是主理人偏好的社科类、历史类书籍,以及本地作者的签名本,六神磊磊、林小英、胡安焉都在这里做过分享。胡安焉的那场活动,店里的《我在北京送快递》供不应求,最后不得不紧急进货20本图书,拿给胡安焉签名,再邮寄给当日的读者。
肆
独立书店的版图也在变大,一二线城市的独立书店在生长,三四线城市也开始出现新的书店。
在11月的一个周末,成都、桂林、深圳,三座不同的城市居然同时举办起了独立书店节。许多原本要收摊位费的市集,在今年也向书店和出版机构们发出了免费邀约,甚至报销摊主路费。
“成都是个‘离奇’的城市。”海蛇前来成都参加“独立书店阅读节”,近100家来自各地的独立书店、文化机构齐聚成都。他如此形容这次成都行的感受,“有一个阿姨在我的摊位上聊了1个多小时,第二天她把她的丈夫拉过来,又跟我聊了1个多小时。”
在海蛇看来,前来参加市集的出版社,重要的不只是销售量,还有让更多读者面对面认识这一家出版机构,同样地,机构也渴望了解读者的需求。
在成都举办的独立书店阅读节
“读者需要这样的空间”,是许多独立书店主理人最大的感受。
有读者告诉燊燊,她的书店给了她们精神力量:“她们在我的书店里,这么勇敢地去表达自己的感受。我想,当天她们晚上睡得一定特别香,因为她们在这样的空间里充分地做了自己。”
张丰则感慨于读者对书店的宽容,一位读者出国前在有杏书店充值了5000元,却说“也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他们会觉得是以这样的方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浮于野,作者们和读者们一同交流
这几日,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在有杏书店的门口拍结婚照,有时一天就能遇到两对。新人们站在书店门口,背后是有杏橘黄色的灯光、摆放整齐的图书和一架黑色钢琴。
“到有杏书店结婚,也许会更幸福……”张丰站在旁边,用手机记录下这一时刻。当晚,他在同一角度给书店拍下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这个时间第一次从外面看书店,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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