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说道潘伯鹰的“狂”。如陈巨来在《十大狂人》中说他“自命为第一流人物”,“为人作书写扇,总是作伯鹰为某某书,已名高高在前”,除了章士钊、沈尹默、张大千、谢稚柳、张伯驹、陈巨来、陈蒙庵等数人之外,对其他人等皆“目中无人矣”。郑逸梅则在《艺林散叶》中记述:“潘伯鹰有狂人之号,有以所刊之诗集贻彼者,往往鄙薄之,或垫砚,或揩笔。”又据说,1949年以后,潘伯鹰在自己的书房“隋经堂”悬挂字幅:“不读五千卷书者,不得入此室”。
但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需要冷静面对这些资料。比如,陈巨来的记述就局限于个人狭隘见闻而失准,潘伯鹰并非“目无余子”,他为乔大壮、杨世骥、潘受、钱君匋等人作传写序,他与篆刻家蒋维崧保持联络,他将藏印交由新加坡友人周颖南出版,他与很多文坛人士和书道同仁交往。而且,这些资料也未必能在多大意义上帮助我们理解潘伯鹰-当我们面对潘伯鹰的书迹,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狂态。人的个性往往具有多个侧面,将一两件轶事任意放大,很可能获得一个扭曲的想象。
潘伯鹰潜心投入书法艺术相对较晚,始于抗战时期的中年岁月。他与沈尹默关系密切,在重庆时,就获得沈尹默的指导。1961年,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成立,沈尹默为主任委员,潘伯鹰为副主任委员兼秘书长,是沈尹默最得力的同道与助手。潘伯鹰所著《中国书法简论》是20世纪60年代出版的一部书法理论佳作,细致周到,清晰明了,集中体现了其与沈尹默基本相同的书法观。该书的不足之处仅在于其对明清书法的认识部分,过于贬抑明末诸贤,几乎无视清代中后期崛起的碑派书法,与当代书坛认识殊异。此外,两人的书风也非常接近,都致力于对晋唐书法的广采博收。
在投身书法之前,潘伯鹰已是小说家、诗人、鉴赏家。他的小说曾经在当时文坛引起反响,《人海微波》在天津《大公报》发表后引起关注,被郑正秋导演拍成电影《春水情波》,由当时的影后胡蝶主演。他的诗词不仅赢得了民国时期众多诗坛名家的称赞,更获得了当代中青年诗词研究专家刘梦芙、徐晋如等人的激赏。多种文艺素养滋育了他不同寻常的观察、感受、模仿能力。一位论者说:“潘诗最为可观之处是其能将经历之盛毕现于诗中,悲悯之心尤其深重,观人于微、观物于屑、观世于细,故能成就其体。”
这种“观人于微、观物于屑、观世于细”的习惯对训练书法是有直接帮助的。潘伯鹰强调书外功夫,但是他没有依仗自己的多种修养疏忽技术训练,而是一丝不苟地临池。与一般人满足于粗枝大叶不同,他细致、严苛地观察临摹对象。他甚至主张:“学古人书法的正规方法是三套功夫同时并举的。那便是“钩”、“摹”、“临”的三套。”他的书法之所以很快取得成就并受到沈尹默的赏识,与他在多种文艺修养滋润下的聪慧有关,与勤奋的态度有关,也与细致的方法有关。
潘伯鹰于楷书临褚遂良的《伊阙佛龛碑》和《孟法师碑》;于行书临二王诸帖;于草书临王羲之《十七帖》和孙过庭《书谱》。大体以晋、唐为主干,并上溯至隋,下延及宋。今人喜欢将潘伯鹰与沈尹默、白蕉的书法做比较。
这种比较是合理而必要的,因为他们都是当时海上帖派书法旗鼓相当的名家。我的看法是:若以社会影响论,潘伯鹰逊于沈而等于白;若以风格异同论,潘伯鹰近于沈而远于白;若以最终成就论,潘伯鹰稍逊色于沈、白二公。潘伯鹰有他独到的地方,他极力追求端庄整洁,结字优雅,笔力厚重,因此确立了自己的书法形象,但是他的不足是不必讳言的。在技术训练方面,他或能在具体的某碑某帖上有擅胜之处,但是总体上没有沈尹默那么变化多姿、老练圆融,丰富性不足;在神采韵致方面,他则难以达到白蕉的潇洒利落、收放自如,生动性不够。
不及沈尹默的部分,他可以凭借岁月来弥补,但他未能获享沈的长寿;不及白蕉的部分,乃与取法和趣味有关,他过度地依恃唐楷,过度醉心于融合晋唐,恰恰因此造成了他的笔下晋韵被唐法所羁勒的不足。晋韵与唐法各有其堂奥,如果有足够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我们完全可能将它们分别发挥到一种崭新的境界,如果极意融合两者,很有可能反受其害。试观潘伯鹰所临《书谱》,就可以见到这种追求的弊端-孙过庭的随机章法、纷披笔画都被潘伯鹰收拾得整齐划一,因而趣味索然。
潘伯鹰对文房用具极为讲究,力求精美。他十分喜爱硬毫笔。硬毫有利处在于不拖泥带水,不足处在于其柔韧性不够,易导致笔画转折时简单生硬;另外,硬毫蓄墨量较少,不利于在连续书写中保持理想的节奏感。潘伯鹰如果乐意尝试多种工具,笔下或许会出现更多意想不到的崭新变化。
潘伯鹰,安徽怀宁人。原名式,字伯鹰,后以字行,号凫公有发翁、却曲翁,别署孤云。书法家、诗人、小说家。著小说《人海微澜》、《隐刑》、《强魂》、《雅莹》、《残羽》和《蹇安五记》。论著有《书法杂论》、《中国的书法》、《中国书法简论》。作品出版有《潘伯鹰行草墨迹》等。
潘伯鹰先生是举世公认的书法名家。书法涉猎面广,尤得力于王羲之、褚遂良、赵孟頫。擅楷书、行草,有自己风貌。用笔刚毅凝重,妙在巧拙互用。小楷亦有清婉宏宽气。书学主张正草并进,碑帖兼学,以为这样可以相互得到补益,而最高境地当于字外求之。其生平艺事,有人加以评次,为一书法,二诗,三文,四小说,五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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