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
李汉荣
河也有床,河躺在床上做着川流不息的梦。
河躺着,从远古一直到此刻。河不停地转弯改道,那是它在变换睡眠的姿势。
远远看去,河的睡相很安详。那轻轻飘动的水雾,是它白色的睡衣,时时刻刻换洗,那睡衣总是崭新的。
远远地听河在低声打着鼾,那均匀的呼吸,是发自丹田深处的胎息。河是超然的,恬静的,它睡着,万物与它同时入静,沉入无限澄明的大梦。
河静静地躺着,天空降落下来,白云,星群降落下来,也许呆在高处总是失眠,它们降落下来,与河躺在一个床上,平静地搂着它们入梦。
一只鸟从河的上空飞过,它的影子落下来,于是它打捞自己的影子,它把更多的影子掉进河里了。
于是世世代代的鸟就在河的两岸定居下来,它们飞着、唱着、繁衍着、追逐着,它们毕生的工作,就是打捞自己掉进水里的影子。
河依旧静静地躺着。河床内外的一切都是它梦中展开的情节。
河躺着。它静中有动,梦中有醒,阔大的梦境里有着沸腾的细节。
河躺着,它的每一滴水都是直立着的、行走着的、迅跑着的。
一滴水与另一滴水拥抱一秒钟就分手了,一个浪与另一个浪只相视一霎sh那就破碎了。一滴水永远不知道另一滴水的来历,一条鱼永远不知道另一条鱼的归宿。
波浪,匆忙地记录着风的情绪;泡沫,匆忙地搜集水底和水面的消息,然后匆忙地消失了,仿佛美人梦中的笑,醒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经笑过。
匆忙,匆忙,每一滴水都匆忙地迅跑着,匆忙地自言自语着,匆忙地自生自灭着。远远地我们看不见这一切细节,我们只看见,那条河静静地躺在床上。可有谁看见,河床深处,那些浑身是伤的石头?
(合)有谁看见,河床深处,那些浑身是伤的石头?
这是第一遍加配乐合录的,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