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不卖

文｜柳书节

40岁生日那天，羊海生接到任职通知：巢山村第一书记兼驻村工作队队长。

刚到村，他就直奔脱贫户崔奶奶家看望。崔奶奶是老党员，当年参加兴修水利大会战时负伤致残，历任第一书记都结对帮扶。此时，他穿过一大片果树林，到崔奶奶家，见老两口正在门前果树下采收苹果。

崔奶奶一瘸一拐的，羊海生一眼就认出了她，连忙自报家门：“我姓羊，接替牛书记的。”

“杨树的杨？”

“山羊的羊。”

“手里提着的是啥？”

“牛奶，一点心意。”

没想到，崔奶奶一听到这句话，不等羊海生解释，转身回屋，“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羊海生猝不及防，呆立原地，第一次驻村走访，他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书记，屋里坐。”老爷子过来打圆场，嘴里嘟囔着：“她这臭脾气，几十年了，就是改不掉。”

落座之后，老爷子打开话匣子。原来，八年前，村里来了一位裘书记，三天两头来看望，每次手里都不空。有一回，他骑自行车给他们送牛奶，路上不小心摔倒，跌断了腿。老婆子心疼得很，从那以后，看到牛奶，她就想起裘书记，所以刚才那是她自个儿生闷气呢。

“别说了，是我对不起裘书记。”消了闷气的崔奶奶这时走了出来，又问，“您姓羊，山羊的羊？”

羊海生笑着点头说是。崔奶奶坐下来，说：“当初裘书记在村里时，有一天，上面来人，喊我去谈话。问我驻村工作队队长的名字，我不知道裘字咋写啊，一直以为裘书记就姓刘，结果后来听说，裘书记因为这个事挨了批评，说他工作不到位，我都不知他姓啥……是我害了牛书记呀！”

崔奶奶唠唠叨叨地说，“羊”这个姓，她也是头一回见，这次要问清楚，记清楚了。

老爷子插嘴说：“上一任牛书记，也被她连累背了处分呐。有一次在村部，他们问我可认得第一书记，我们以前‘裘书记’喊习惯了，就随口说了句‘裘书记’……”

两位老人长吁短叹，相互埋怨。羊海生赶紧开导：处分早就撤销了，牛书记刚刚转正。

牛书记升官了？得到确认后，崔奶奶高兴不已，她拿起身边一个竹篮里的苹果准备削给羊海生吃。羊海生婉谢后起身要走。崔奶奶拉着他，坚持让他带一个青苹果在路上吃：“这是青苹果，不用来卖的，不值钱。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干部，不舍得吃我家一个苹果。”

小小一枚青果，羊海生拿在手里，恍若千斤。驻村前，单位领导叮嘱他：要与村民打成一片，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言犹在耳，安敢吃果？可眼下该送的没送掉，不该收的倒是收了。怎么办？要不给老人留点钱吧。羊海生思索片刻，忽生一计，转头问二老：“天气渐凉，家里被子够不够？”

崔奶奶连说“够”，又带他走进里屋看。屋内整洁，床铺干净，半新半旧的床单被罩洗得发了白。崔奶奶说：“这是裘书记送的。那年，裘书记出钱买鸡苗、送饲料，让我们在苹果树下养土鸡，一年赚了好几千，他一分钱没要，还给我们买了床单被罩。”

老爷子也在一旁自豪地补充：“棉被是裘书记送的，但空调是我们自己挣钱装的。上任牛书记号召大家栽种苹果，带着年轻人搞什么‘直播带货’，把我们的苹果卖到天边去了，我们日子都富起来了。今年果子还没摘完，我家就卖了3万多块钱哩！”

羊海生伸手摸了摸棉被，松软、厚实，知道被芯是新的，放下心来。他又问起老人子女状况。崔奶奶说：“女儿嫁到了深圳，儿子在上海打工，一年忙到头，过年才能回来。”

“城里开销大，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他堂兄弟在家种苹果呢！”老爷子明显想劝儿子回来种苹果，未能如愿。

羊海生接话说：“咱村苹果越卖越红火，返乡种苹果也不错，有机会我劝劝他。”说完他便告辞了。

走过一片又一片的果树林，羊海生竟差点迷了路，他正感叹山里变化大，一个电话打来：“你这孩子，怎么往被窝里塞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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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4年11月27日A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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