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工
一
我伴着夕阳正在散步,就见一个老汉收满一车废品,正端坐在三轮车座上悠闲地吸烟。他赤裸着上身,黝黑的脊梁布满细汗,几撮花白的头发垂在前额,两眼迷离又似坦然。
我上前搭讪,道:“这一车可不简单哪。”
他笑,说:“啥不简单?世上唯有俺这行最简单。”
我问他高寿,他左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复又五指张开:“六十五啦!”
我指了指自己,笑问:“你看我有多大岁数?”
他没急着答,陡然叫了一声:“花花!来给这位先生拿个凳子。”
只见三轮车旁卧着的一只黑白毛色的柴狗,快活地摇着尾巴站起来,麻利地把挂在车厢后的小马扎衔下来,一蹦一跳地送到我跟前。我接过凳子那一刻,才猛地瞧见它有一只后腿悬空,缺了膝盖以下的部分。这时狗主人腾地从车座上跳下来,一拐一拐走近我,原来是位残障人士。
他让我伸出手,左右翻看我的掌纹,道:“大哥是个有福之人啊——刚过‘损头年’,今年高寿七十四。”
我心里“扑通”一声,惊叹他掐算得如此精准。“损头年”是指“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不祥年岁,民间都说过了“损头年”的人通常会长寿。
但我故意否认,说:“不咋准。你再看看。”
他复抓起我的另一只手,指着掌纹道:“老哥你看,掌有八卦,纹路分明……你的年龄我断不会算错。”
我不得不服,忙表示有交友之意。他哈哈一笑,约我明日到家中坐。
二
第二天晚饭后,我按照他说的地址过去,如他所说,只需站在街口叫两声“花花”,那只柴狗便蹿到我跟前,欢快地带着我走进一户人家。那汉子已迎了过来,吆喝花花弄来个马扎,口口声声“让郜先生坐下歇歇”。
我一愣,昨日并未告之姓名,他怎会知道我姓郜?莫不也是他掐指一算算出来的?神人也!
我一边打量着屋内情况,一边问他如何知我姓郜。只见这房子充其量不足十平方米,除了一张折叠行军床,就在靠墙处竖了个破书架,上面放着不少书报杂志。
他一边笑说,这房子是每月200块钱租的,一边从书架上取出一张报纸。我接过一看,报纸有一通版载着我写的一篇长文,一旁有作者简介,还有我的头像。他颇得意地说:“昨天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作家郜老先生……”
我不由感慨他是有心之人,又问他是否真会相面之术?
他畅快地笑说:“我只是在收购的废书中捡过几本《太清神鉴》之类的杂书,下雨天便躲在家里随便翻翻,看多了,总会略通一二。”
我其实最近刚好在构思一篇小说,虚构了一位厂长,在“转机建制”改革中不肯昩着良心把库存的大量国有资产缩价处置,受到同行挤压,又被属下员工指责,焦头烂额之际,欲求卜卦之人给予指点,但我对这类相面八卦的说法一窍不通,因而创作一再搁笔——眼前这位神人或许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他欣然应允,与我讲得头头是道。
三
正说着,他突然凑到我跟前,神秘地和我耳语道:“其实人算不如天算,我也有件要紧事想请教您。”
我问:“啥事?”
那汉子压低嗓门说:“我发横财了——”说完他还挪到门口看了看外头,又折回来,以手遮嘴,低声说:“前天我到一户别墅收垃圾,里头有位夫人说有一堆纸箱让我拉走,一不讲价钱,二不用过秤,只讲好装满一车给她五十块钱。我二话没说,一股脑儿装了几车运走。回来整理时,竟发现有个纸箱封得结结实实……”他喘了口气说:“打开一看,一箱老头票,一数三十捆——整整三十万啊!”
我忍不住惊讶:“后来呢?”
他说:“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黑心食不能吃。咱虽穷,得穷得干净。可这几天俺去到那户别墅门前叫主人,想物归原主,却一直没人……我也不敢扔在院里吧,就又搬了回来。老哥给个建议,我该咋办,这钱放家里我也不安心啊。”
我想了想,说:“你常看报纸,当见过有爆料说,常有某贪官被抓,家里搜出成箱钞票……这会不会也是赃物?”
那汉子顿时一脸难色,问:“老哥见多识广,那我该咋办呢?”
我建议说:“你既然不敢留下,那就送去充公吧。”
那汉子双手一拍,赞成:“好。就充公。可俺不知道该送去哪个单位才能充公呢?”
我敬这汉子心无贪念,对他说:“要不咱直接去派出所上交,他们自会调查那别墅有何异样,如果真有贪腐之事,便会有检察院、反贪局,专门处理。”
那汉子伸出大拇指,说:“还是郜老高见。请你为我指路。”
我当然乐于奉陪。于是,我坐上他的三轮车,一车二人一狗兴高采烈地奔派出所而去。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4年09月11日 A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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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频制作|易芝娜
编审|郑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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