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重与轻盈之间热爱生活
作者:王旭峰
苏格拉底曾说,未经省察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莎翁亦借自己笔下的主人公哈姆雷特发出"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的千古之思。浩瀚宇宙,个体的生命不过是一粒微尘,生存的价
值和生活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对于问题深刻如斯者,无论先贤圣哲还是凡夫俗子,共同的选择恐怕多是在痛苦中沉默,并在沉默中思索。肤浅的语言是不足以承担表达的重荷的,生活教给我们的毕竟更多。
也许,只有用生活本身,才能说明生活。
法国作家司汤达是举世闻名的作家,然而,盛名之下,谁曾关心过他那并不幸福的生命历程呢?1783年,司汤达出生于法国格勒诺布尔一个律师家庭。7岁那年,深爱着他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他,幸得外祖父的抚养,司
汤达才得以长大成人。1806年,年轻的司汤达作为一名骑兵,追随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拿破仑来到俄国,一心想建功立业的青年司汤达在莫斯科看到的却是残酷的屠杀和熊熊烈火,一座伟大的城市顷(qǐng)刻毁灭在自己眼前,接着就是拿破仑大军一泻千里的大溃败,司汤达心中曾经的英雄梦顿时化为泡影。拿破仑失败后,一度失望的司汤达又怀着对自由的向往,参加了意大利烧炭党的起义,结果却被奥地利当局视为危险分子,驱逐出了他深爱着的意大利。司汤达的感情生活也多坎坷。并不英俊,甚至有些臃肿的司汤达一生几乎没有被什么女人真正爱过。他曾荒唐地爱上自己的嫂子,当他鼓起全部的勇气。说出心中对她的爱时,得到的却只是漠然。1842年,文名寥落、郁郁寡欢的司汤达因中风在巴黎离开了这个对他来说并不仁慈的世界。在他的墓碑上,只有几句简单的题词:"亨利·贝尔,米兰人,写作过,恋爱过,生活过。"
生活的面目本已如此,在或轰轰烈烈或平淡如水的外表之下,隐藏的却是深刻而永恒的"生之痛"。未经"生之痛",何来"生之省"?只有在生活中受
过痛苦磨砺的人,才能从心底品尝到生活的点滴况味。处在生活表面的人,永远不会去思考自己是什么,需要什么,又能够付出什么。往往就是在这种忽略中,真正的生活却在逐渐离你远去。
说到生活之重之痛,总让我想起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丹麦思想家克尔恺郭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生于19世纪俄国一个贫困家庭,自小生活拮据。更加不幸的是,他天生患有严重的癫痫病,成年之后,病患几(jī)乎每周都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口吐白沫,全身痉(jìng luán)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从痛苦的抽搐中恢复。在躲过了因政治原因而被判处的死刑之后,从1850年开始,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流放生活。在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茫茫原野上,寒风如刀,监狱围墙上积着厚厚的冰雪,屋檐冰凌(líng)垂挂,狱室里的墙和床像冻僵的石头。在经历了一天的苦役和残忍的鞭刑之后,他也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囚室里,独自品尝生活的苦涩滋味。年仅30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已经死过几次,活过几辈子了。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之下,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了自己痛苦的人生省察。于是,我们看到了《罪与罚》中挣扎在罪恶与救赎之间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看到了《白痴》中患有严重癫痫病的梅思金公爵,看到了《死屋手记》中那阴郁孤独的地下室主人等等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形象。
无论生活如何沉重,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未选择放弃生活。也许正因为如此,上天终于决定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次迟来的眷顾。1866年,天使般的姑娘安娜·格利戈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闯进了作家的生活。生活的波折并未让陀思妥耶夫斯基失去爱的能力,甜蜜的爱情给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幸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结婚后,精力充沛、意志坚强的斯尼特金娜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带来了无比的幸福和安宁。她不仅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战胜病魔的勇气,而且帮助他从繁杂的琐事、债务和出版商的刁难中解脱出来。十几年间,斯尼特金娜一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速记员、誊(téng)写员、秘书、经济顾问。出版商和销售商,使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列夫·托尔斯泰曾十分感慨地说:"如果一些俄罗斯作家的妻子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夫人那样的话,他们是会更出色的。"
如果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痛苦的人生中还得到了幸福的爱情的话,那么克尔恺郭尔则连这份幸运也不具备。1837年5月,24岁的克尔恺郭尔初遇自己的恋人贾娜·奥尔森,两人一见钟情。在经历了三年的苦恋后,克尔恺郭尔向贾娜求婚并于十天后得到了对方的认可。但是,在之后两人的接触中,克尔恺郭尔痛苦地发现,作为一个男人,自己根本无法给贾娜带来女人应当享有的人生乐趣。这个打击对克尔恺郭尔是致命的。眼看着和自己真心相爱的美丽女人就在面前,却无法相互拥有,克尔恺郭尔心如刀割。多少次,克尔恺郭尔从拥抱贾娜却发现她只是一个幻影的噩梦中惊醒。经过多少个日夜痛苦的挣扎,1841年8月,克尔恺郭尔将订婚戒指退还给贾娜,10月,两人彻底断绝了关系。从此,克尔恺郭尔一头扎进了对信仰和生存意义的痛苦思索之中。
克尔恺郭尔不是不希望有爱,而是上天根本不给他爱的权利。生活对于克尔恺郭尔就是这样残忍和沉重。
1855年10月2日的哥本哈根,大雾弥漫、阴雨连绵,一个身体孱(chán)弱、脊(jǐ )背佝(gōu lóu)偻的男人因中风而昏厥在大街上,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生活留下的青紫的痕迹。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这个羸(léi)弱的男人醒了过来,喃喃道:"我是到这儿来死的……"他就是克尔恺郭尔。生活如此,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同年11月11日,克尔恺郭尔,这位终生思考着生存价值和生活意义的存在主义大师凄然离开了这个给他无限痛苦的悲惨世界。
生活本是沉重的,然而生活中有爱。爱是轻盈的,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者。即使在生活中不能找到轻盈的爱,如司汤达和克尔恺郭尔,他们也从未放弃生活和停止对生活的思考。"恋爱过,生活过"是他们对这个悲惨世界所发出的慨叹。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被打败的,生活尽可以打倒我们,可就是打不败我们。无论如何,我们应当穿梭在生活的沉重和轻盈之间,在沉重中追求轻盈,在沉重中希冀轻盈。
沉重是生活的筹码,痛苦是成熟的代价。正如诗人食指所说,我们曾乞丐般地光着脊背走过大地,深知感情风霜雪雨的寒冷和骄阳如火的毒烈,但这将使我们百倍地珍惜过去和未来的每一份温情。生活虽无比沉重,然而在体验了沉重之后,我们也决不会忘记爱的轻盈。热爱生活,在沉重与轻盈之间。
(晨曦摘自《世界文化》,刘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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