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1月初确定特朗普赢得本次美国大选到今天,世界一直处在一个充满了巨大不确定性的非常时期。理论上讲,这个时期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从特朗普就职前再次遇刺,到拜登离职前胡乱挖坑,从美国国内围绕夺权和交权发生的各种离奇意外,到世界各国针对MAGA运动卷土重来做出的各种过度反应。
原本就高度敏感的问题也随之升级:乌克兰启动了美制远程武器,俄罗斯动用了新型中程弹道导弹,美军官员说要保留核武库作为威慑,朝鲜领导人直言核战争一触即发……无不因美国总统换届而起。
美国总统由谁出任、如何选出、如何履职,这些问题按说都是美国国内政治活动的结果,不由国际政治所决定。但是由于美国自认为对全球事务具有最终决定权,并要求世界各国的国家行为必须符合美国的利益,所以美国总统的产生和执政同时也就成了一个全球问题。
这是一个很荒诞的事情,世界各国无权介入美国总统选举的过程,甚至想要施加一点影响都不行;但世界各国却不得不承受美国总统选举的结果,甚至有时所承受的比美国人民更多。
特朗普胜选后,与拜登在白宫会面AP
“USP问题”
关于美元,有一句名言“我们的货币,你们的问题”。关于美国总统,道理也是一样:无论是谁,虽是美国的总统,却是全球的问题。这是美国总统身上自带的一个独特问题,也是全世界不得不面对一个荒诞问题。为方便论述,姑且借用美国总统的英文缩写,名之为“USP问题”。
定义:美国总统由美国选民基于美国本国内政考虑选举产生,但产生之后的美国总统却基于美国霸权外交对世界各国施加影响、甚至实施干涉,因这两者之间巨大矛盾而产生的问题,称之为“USP问题”。
马克思有个著名的论述,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和产品的社会性质之间的矛盾。他说,“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
“USP问题”的基本性质与之类似,美国总统的产生由少数人决定,美国总统权力行使的后果由全世界承担,这个矛盾已达到了同当前国际秩序的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
“USP问题”的严重程度,对全球政治的影响程度,随美国对外政策的变化而变化。在美国精英集团中,长期以来存在这样一个政治流派,简称“首要主义派”,认为美国在世界上具有独一无二的首要地位,必须要对全球所有事务进行干涉,使之符合美国的利益。
于是人们看到,美国的制裁大棒在世界各地挥舞,美国的战争机器在世界各地轰鸣,所有其他国家都被定位在次要位置上任由美国处置。而当选的美国总统,无论个人本意如何,一旦开始行使总统权力或多或少总会受到这一派的影响,因此也或多或少总会让“USP问题”突出出来。
与迷信美国全球首要地位这个政治流派相对的另一个极端,是所谓的“孤立主义派”,认为美国只是一个普通的民族国家,并不具有谋求全球首要地位的特权,应该放弃干涉主义的对外政策,减少在海外承担的义务,专注于本国国内的事务。如果某位美国总统代表了这一流派的思想,按照其政策主张推进美国的内政外交日程,那么,“USP问题”的严重性会减弱很多,不会像现在这样突出。
但是很遗憾,这种本着实事求是精神、真心为美国人民考虑的“孤立主义派”在今天的美国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因为这一派已经无奈地落入了自我边缘化的陷阱。在学界和媒体界,这一派的学者和评论家会因为其学说太过平淡无奇、不够耸人听闻、未能标新立异而失去影响力。在政界,这一派的官僚会因为其建议必然包括削减国防开支、减少对外援助而失去最强大的那些院外活动集团的支持,最后很可能连自身所在部门都被裁撤。这是整个体制的力量,逆淘汰机制高速运转,个人无能为力。
在这种情况下,今天的美国总统也必定是逆淘汰的产物,在执行对外政策时不可避免地会导致“USP问题”的出现,导致与当前国际秩序的外壳不能相容。
特朗普的位置
无论是曾经的特朗普第一任期,还是即将开始的特朗普第二任期,归根结底都是美国国内政治演变的结果。而无论世界各国因为特朗普的执政而产生了怎样的政策调整,分成了怎样的阵营,都不能改变特朗普“王者归来”这个现实。这就是特朗普版的“USP问题”。
回顾历史,1968年的美国,也是风云激荡,也是神人辈出。当时的社会名流阿比·霍夫曼领导的“雅皮党”在民主党全国大会上成功推出了一只名叫Pigasus的猪作为总统候选人,并打出竞选口号“他们推选吃人的总统,我们推选被人吃的总统”。
维基百科
这个真实事件说明,在理论上,任何类型的美国总统都是可能的。但是由于“USP问题”的存在,对世界各国来说,任何类型的美国总统也都不得不面对,所带来的任何问题也都不得不加以处理。
如此来看特朗普第二任期,事情的基本逻辑就清楚了。特朗普将会在美国社会掀起一场怎样的风暴?将会在整个政坛引发一场怎样的地震?反特朗普的势力将会组织起一场怎样的反攻?今后的美国将会发生一场怎样的大变革?这些问题可以留给国别问题专业人士去从容研究,不需要人人都成“美国通”,真正重要的且紧迫的问题是:因特朗普第二任期导致的“USP问题”会有多么严重?这个问题与当前国际秩序将会发生怎样的冲突?
参照特朗普第一个任期的所作所为和此番东山再起他本人的承诺,再结合到目前为止组阁的情况,大体上可以认为,在由“首要主义派”和“孤立主义派”这两个极端所组成的政治光谱中,特朗普新团队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中间偏后者的一个区间内。MAGA运动的核心理念是重新恢复美国的力量和荣光。其内在含义是:先将美国从全球主义者建制派引领的这条邪路上后撤回来,经过一段重新聚集力量的整顿,再次回归美国应有的地位。所以,他不会接受“首要主义派”的激进路线,当然也不会执行“孤立主义派”的撤退路线。
确定了这个大概位置之后,对于特朗普版“USP问题”即可做出一个基本估计——至少这个版本并不是最坏的一种。
特朗普的世界观主要是由他本人的房地产开发商、高尔夫球场开发商、娱乐业经营者等商人经历所决定的。根据这种世界观,他把当前的美国看作是一个等待他进场收拾整理的破旧街区,他会运用自己既往的成功经验对其进行重新开发,让它像又一座特朗普大酒店或者又一个特朗普高尔夫球场一样焕然一新。他的第一个任期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壮志未酬,这一次他会全力以赴,力争毕其功于一役。
所以,比起那些在实干经验方面远不如特朗普,在霸权梦想方面又远超过特朗普,完全在美国的谎言文化、伪善文化、欺诈文化中熏陶出来的“更没谱”们,特朗普版“USP问题”还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特朗普第二任期商务部部长提名人霍华德·卢特尼克 路透社
与中国的关系
但是,由于中国的特殊性,特朗普版“USP问题”对中国的影响,需要特殊对待。
中国对自身的定位是“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中国坚定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倡导和践行多边主义,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这是一个宏大且严肃的事业,事关世界和平与人类命运,需要世界各国共同努力,相向而行。特别是对于几个大国及其领导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显然,再次登上美国总统大位的特朗普此人,不在可以一起共事的人选当中。
如前所述,特朗普把美国看成是一个有待重新开发的破旧街区,而在他眼里,导致美国这个街区日益破败的一个重要的外部因素,就是中国。因此,他这个正在进场的开发商,必须要把中国当作最大挑战之一加以应对,否则让破旧街区焕然一新的前景就无从谈起。
特朗普的这个执念,与“首要主义派”人士要打败中国的执念,两者是合拍的。共同之处在于,两者都把中国当成了头号对手,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的目标是重建美国,中国只是一个妨碍了重建的障碍,后者的目标则是称霸世界,中国是一个必须被打败的争霸者。
这是将特朗普在政治光谱中的位置推向“首要主义派”方向、远离“孤立主义派”方向的一大重要因素,两者在中国问题上形成了一个共振,协同制造了一个可以称之为“中国首犯派”的光谱点,上面标注的是:将中国列为优先等级最高的待解决问题。
但是,两者毕竟不是一回事。根据特朗普对美国当前国内问题的悲观看法,他根本不相信美国具有足够的资源成为统治一切的全球霸主。他当然也想打败中国,但他不会同意“首要主义派”那种宁肯继续透支美国也要打败中国的虚妄企图。在这个分歧上,特朗普又与政治光谱中靠近“孤立主义派”方向的另一个位置形成了一个共振,协同制造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自我克制派”的光谱点,上面标注的是:让美国保持在一个更多关注国内问题、更少卷入国际事务的克制姿态上。
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前景,从中国的角度看过去,大概就是这样。一端是“自我克制派”,另一端是“中国首犯派”,特朗普的对外政策将在这两个端点之间摇摇摆摆。
往好的方面说,他的政策再激进也不会越过“中国首犯派”与“首要主义派”重合;往坏的方面说,当他的政策在“中国首犯派”这点上发力时,对中美关系的打击也同样会是毁灭性的。
美国的总统,世界的问题。根据马克思的预言,内在的矛盾长期不解决,外部的体系早晚会崩溃。今天的世界,也同样到了这样一个非常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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