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诗:
世间奇案多纷扰,奸盗之事藏蹊跷。
幸有清官明察断,正义终能胜邪妖。
在一个宁静的小县城里,鸡才叫头遍,豆腐铺的郑发祥便挑起两板新鲜的豆腐,急匆匆地朝着县城的方向赶去,他要去赶早市。
郑发祥脚下生风,嘴里还念叨着:“今儿个这豆腐新鲜着咧,定能卖个好价钱。”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棵老樟树下。突然,头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抬头看去,只见树枝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物件,被撞得来回晃荡。
郑发祥心里一惊,后退两步,揉了揉眼睛,踮起脚尖,仰头仔细一瞧,不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哎呀!我的老天爷!这竟然是有人上吊了!”
他赶忙放下担子,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说罢,他连忙将那人解了下来。借着朦胧的星光,他定睛一看,这才认出原来是孙家台的孙玉林。
郑发祥满心疑惑:“这孙玉林自秋收后出门经商,一直没回来,昨天傍晚,他妻子刘秀珍还说他没到家,这才几个时辰,怎么竟吊在这老樟树上了呢?”
郑发祥伸手摸了摸孙玉林的心口,感觉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于是一边给他做人工呼吸,一边唤着他的名字:“孙玉林,孙玉林,你醒醒啊!”
过了好一会儿,郑发祥见孙玉林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眼皮也裂开了一条缝,兴奋地叫了起来:“还罢!活过来了!”
孙玉林听到郑发祥的叫声,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他说的是谁活过来了。他艰难地转着眼珠,缓缓向四周扫视,当发现只有自己直挺挺地躺在郑发祥的身边时,才明白活过来的正是自己。
他慢慢回忆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喉头梗塞,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郑发祥连忙劝道:“玉林贤侄,你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竟舍得抛下妻儿自寻短见?!”
孙玉林哽哽咽咽地说:“我……我放在树洞里的三百两雪花纹银……不见了!”
郑发祥平日里把三分散碎银子都看得比命还重,听说孙玉林有三百两雪花纹银被盗,急切地说道:“那快去报案呀!”说完,扶起玉林直奔县城。到了县衙,县太爷姓胡,听到有人击鼓,连忙升堂。孙玉林跌跪堂前,磕头不止。
胡知县朝他瞟了一眼,问道:“下跪何人?因何击鼓?”
孙玉林又磕了一个响头,才抬起头来哭诉道:“小人姓孙名玉林,本县孙家台人氏。昨晚将经商赚得的三百两雪花纹银,放在离家不到半里的老樟树洞穴里。今晨去取,却不见了。万望大人为小人做主,追回此银,小人永世不忘!”
“你的银子交与谁的?”胡知县问。
孙玉林说:“放在树洞。”
“那你状告何人?”
孙玉林顿时哑了,不知如何回答。
胡知县见孙玉林这般,不由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厉声骂道:“你这刁民,一无状呈,二无被告,难道叫本县审问那老樟树不成!”转而吩咐衙役,“快把这胡闹公堂、戏弄朝廷命官的刁民轰了出去!”
郑发祥见此情形,忙把孙玉林扶到了城隍庙里。孙玉林越发悲伤,伤心痛哭起来。
这时,忽见一人走进庙来,径直走到孙玉林身边,双手一拱,问道:“相公如此伤心,莫非有何隐情?”
郑发祥见孙玉林泪如雨下,便说道:“他的三百两雪花纹银被盗,又在县衙受了凌辱,因此伤心痛哭。”
孙玉林一边低声饮泣,一边示意郑发祥别再往下说。那人却凑近一步,和颜悦色道:“相公不必多疑。我是走方郎中,姓方名毓,荆襄人氏。适才路过县衙,见相公被胡大人驱出公堂而又悲切至极,估摸可能有什么难言之事,故跟了上来。相公如有用得着我处,我一定相助臂之力。”
孙玉林闻言,深受感动,又重新打量了方毓一下,见他五尺身材,五十上下年纪,五绺长须,慈眉善目,头戴方巾,脚蹬芒鞋,身穿半旧青布长袍,腰束青丝长带,真个是五官端正,一身正气。孙玉林忙站起来,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先生好意。”
方毓连忙扶住,说:“相公有何急难,但说无妨。”
孙玉林请方毓坐下后,便诉说道:“我家并无左邻右舍,家中只有爱妻刘氏秀珍和刚满三岁的喜宝孩儿。秋收后,我外出经商数月,除给妻、儿置办了些物件外,还净落了三百多两银子。眼看年关将近,我便将成锭的三百两雪花银用换洗衣衫层层裹紧,外套着蓝布包袱,随身携带回家,昨晚约二更时分,我孤身一人来到老樟树下。因思数月未归,不知底里,便将银包藏在老樟树的深洞之中。回到家里,爱妻骄子平安无恙,刘氏妻儿又百般体贴,杀鸡烫酒为我洗尘。但当她听我说只赚得随身物件和少许散碎银两时,不禁嚎啕痛哭。我只好以实情相告,并起身要去树洞掏取银包。她一把抱住,说我千里风尘,万般辛苦,银子深藏树洞神不知鬼不觉,明晨去取不迟。我一听也觉得有理,便没去了。谁料我因一路历尽艰辛酒醉饭饱之后,倒头便睡。等我一觉醒来,再去树洞掏取银包时,那银包不翼而飞了。”
郑发祥见他又哽咽难言,插嘴说:“不见了银包,他便悬枝自缢。”
孙玉林接着说:“要不是郑爹解救,我早命赴黄泉了!”
方毓问:“你去县衙告状,缘何被赶了出来?”
郑发祥说:“县太爷见他一无状呈,二无被告,故尔将他轰了出来。”
方毓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天无绝人之路。你年纪轻轻,切莫如此轻生。听说今日正午,知府姜大人要来县巡察,你何不去城西聚贤桥挡轿告状?”
孙玉林感到犯难,说道:“我一无被告,二无状呈,如何告法?”
方毓略一沉思道:“你就状告老樟树嘛!”
“告老樟树?!”孙玉林不禁惊愕,“不行!那不行!这岂不又要犯下胡闹公堂,戏弄府大人之罪么?!”
方毓却笑道:“你且告无妨,知府身为朝廷命官,理应为民做主。至于状呈,我现在就代为书写。”
且说孙玉林在聚贤桥的饭店胡乱地吃了点食物,便眼巴巴地盼着姜大人到来。时近中午,还不见动静,他又犯起疑来:“莫非方先生弄错了?”正当他焦虑之时,猛听一阵锣声,从不远处传来。
孙玉林一听激动得心乱跳,他既害怕又像县衙那样告状不成反受辱,但又不能错过这一良机。
眼看官轿上了聚贤桥,孙玉林诚惶诚恐地奔上桥来,跌跪在桥中直喊:“大人伸冤”!官轿停下了,衙役接过状呈递进轿内。只听轿内吩咐将告状人带进县衙,官轿便又启程了。
官轿直抵县衙。姜大人与迎候的胡县令进行例行礼仪的简短叙话后,便吩咐升堂理事。
孙玉林跪在堂前抬头一看,觉得知府大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在城隍庙帮自己写状呈的方毓先生。此时,他那颗倒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姜知府轻声唤道:“孙玉林!”
孙玉林忙磕了一个响头:“小人在。”
姜大人说:“你银两被盗之事,状呈上写得明白,不用啰嗦。我只问你,你回家的一路之上,可曾遇见何人?”
孙玉林说:“小人回家已是深夜,路上并无行人。”
“你走近家门时,房中有无灯光?”
“小人到家时两更将近,妻儿早已睡熟,不曾见有灯光。”
“可曾听到人语?”
“除了黄犬吠叫声,四周寂静无声。”
“黄犬吠声始于何时?”
“我离家约五十丈,黄犬便叫了起来。”
“嗯!”姜大人点了点头,接着问,“喊门之后,房中动静如何?”
孙玉林说:“黄犬认出了小人,便摇尾和我亲近,我被它缠住,不知房中动静。不过,从我喊门到妻子开门,其间时间并不短。”
“就问这些。”姜大人转面对胡县令道,“孙玉林今日就在县衙过夜,烦贵县妥为安置。”
胡县令忙说:“卑职遵命!”
下午,县城的大街小巷和通向孙家台的沿途路口,都贴出了榜文。那榜文上写道:
千年秃老樟,心地太不良。
胆敢牵祸端,吞银三百两。
害得人上吊,险把性命丧。
本府伸正义,明日勘现场。
就地设法堂,当众审老樟。
晓喻众百姓,奇案允共赏。
良机莫错过,早早来观光。
这一发榜,次日四乡百姓果然蜂拥到大樟树下来了,只见层层青布幔帐,把那棵老樟树围了个不透风。
幔帐四周有衙役把守,只东西两端,各有一条布幔围成数丈长的通道,做为观审百姓的进出口。进出口子,也各有一位师爷模样的人,向进出“法堂”的人轻声细语地交代些什么。
每次只准一人进入“法堂”。但观审后,不管人们怎样究问,出帐后都得说姜大人“明镜高悬,智某过人”。关于“审讯”的详情细节,不准提及。
眼看时近中午,百姓源源不断地赶来,排成长队,等待进入“法堂”观审。谁知就在这时,一人从“法堂”里钻了出来,吩咐衙役立即将帷幔尽行拆除。
帷幔拆除以后,众人只见大樟树下搭着一座六、七尺高,十来方丈宽的高台。姜大人坐在台上的正中,胡县令坐于公案左侧,两边站着身材魁伟、横眉怒目的衙役。
姜大人一声断喝:“将窃银犯押了上来!”
众人听说押窃银犯,不禁在心里嘀咕开了:这么棵古树,看你姜大人如何个押法,又如何个审法?
窃银犯被押上来了。众人一看,这窃银犯哪里是什么樟树李树,原来是一个来观审的青年人。
只听姜大人厉声喝问:“下跪何人?”
那年轻磕了个头,语气平静地答道:“小人姓秦名之岳。”
姜大人问:“你可知罪?”
秦之岳仍毫无惊慌之色,冷冷笑道:“小人从不为非作歹,不罪犯哪条?”
“如此说来,是本官冤枉了你?”姜大人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犹如一阵寒风,刮得秦之岳毛骨悚然。但一刹那间,他又恢复了常态,镇定自若地回答说:“小人委实不知身犯何罪,还望大人明示。”
姜大人见秦之岳如此强硬,不禁火起,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你这刁民,趁孙玉林经商在外,与孙妻刘秀珍通奸,又将孙玉林藏在老樟树洞中的三百两银子偷走,害得他悬枝上吊,险丧性命,还说无罪?”
秦之岳听了姜大人的话,开头吃惊,但旋即镇静下来,又磕了一个头,大胆辩道:“什么刘秀珍,小人从没见过。大人无凭无据,怎说我和她通奸?孙玉林昨晚二更后才回家来,小人怎会知他将银两藏在老樟树洞中?”
姜大人“嘿嘿”笑了两声,喝问:“你这刁民,竟敢如此放肆!我且问你,你既不认识刘秀珍,她那刚满三岁的喜宝,刚才一见你走进帷幔,为何扑到你的身上,‘干爹,干爹’叫个不停,还问你要糖吃。”
秦之岳一听这话,慌乱了:“这…”
姜大人又问:“既然你未与刘秀珍通奸,更不知孙玉林藏银老樟树洞之中,却又为何对孙玉林二更将尽才回来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秦之岳更着了慌。
姜大人一拍惊堂木:“你这刁民,奸顽至极,不动大刑,怎肯招认?来人!”
“有!”众衙役齐声答应。
“看大刑伺候!”
“是!”衙役们怒吼一声,犹如晴空响起霹雳。紧接着,便是唏里哗啦、嘭通叮当的刑具掷地声。
姜大人开始审问时,秦之岳虽装得平静如常,但早就心虚胆怯了,特别是问到喜宝要糖,孙玉林回家之事时,他头嗡嗡直响,犹如五雷轰顶,被抓去了魂魄一般;此时见要动刑,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就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软瘫在地上连连求饶了:“且莫动刑!小人愿招,小人愿招!”
原来这秦之岳也是大樟树附近人。他家离孙家不过两里之遥。父母在时,把他这个单株独苗视为掌上明珠,因而他读书不进,务农怕累,经商又一窍不通。
三年前父母相继去世了,从此,他便掉了造化。这时他虽已二十出头,还娶了王氏月英为妻,但平日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又不会操持家务,祖上遗下来的几亩薄田,哪里经得起他那般挥霍,早已变卖得所剩无几了。
尽管如此,他仍如偷鸡的山猫一般,顽性不变,终日茶馆出,酒楼进,泡妓院,钻赌场,有时身无分文,便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月英开头还苦苦劝告,后发现他根本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便也心灰意冷地回娘家长住去了。这样一来,秦之岳就更加肆无忌惮。
也是合当出事。两个月前的一天大早,刘秀珍出门提水时,被秦之岳看见了。
秦之岳见她生得如花似玉,立即动了邪念,便涎着脸皮以轻浮之言相试,刘秀珍见秦之岳仪表堂堂,举止文雅,心里也觉欢喜。
就这样一来二去,刘秀珍便上了钩。从此以后,秦之岳不仅每晚必来,有时白天也躲到刘秀珍房里。孙家是单家独房,刘秀珍又是女流,很少和别人交往,更没人随便到她家来。
因此,他俩虽如胶似膝,却从不为人知。昨夜二更将近,三岁的喜宝早已睡熟。正当他俩甜言蜜语之时,忽听黄犬汪汪叫个不停。
开头,他们还以为是有人过路,秀珍连忙将油灯吹灭;后听黄犬越叫越凶,情知有异,全都屏息宁神,静观动静。
不一会,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紧接着又是呼唤黄犬的声音。他俩一听,顿时毛根直竖,浑身沁出了冷汗。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别人,正是孙玉林。
此时,孙玉林已步入台阶,喊秀珍开门。被堵在房里的秦之岳,既无后门可逃,这间才两、三方丈的卧房又无处藏身,更不敢出声与秀珍商量对策,只急得心如火燎。
刘秀珍便急中生智,一边甜甜地答应门外“来了,来了!”一边抓过秦之岳的手往床下甩,秦之岳会意,连忙轻手轻脚地撩开后帐溜到床底,连大气也不敢出。
孙玉林一跨进房门,便朝床边扑去,想看看、亲亲数月不见的儿子。秀珍连忙笑吟吟地拉住他,说:“喜宝已经睡熟,别把他吵醒了。天这么冷,你一路辛苦,来,你来烧火,暖暖身子,我做饭菜烫酒给你吃。”说着,拉起玉林出了房门。
因为厨房与卧室只隔一条门槛,所以,他夫妻二人在房间的一言一笑,秦之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虽然在床下受了个多时辰的活罪,却意外听到了树洞藏银的秘密。这真是因祸得福,喜从惊来,不禁心花怒放。待到玉林鼾声大作时,秀珍蹑手蹑脚地把玉林洗过脚的水慢慢淋在户枢上,再不声不响地打开房门,将秦之岳放走…
秦之岳说到这,浑身就像筛糠一般,连连磕头不止。
姜大人说:“你再将如何窃银的详情,一一招来!”
秦之岳只得结结巴巴地说:“从孙家出来之后,我便径直到老樟树下,钻进树洞一摸,果然,有一包裹,用手一提,很重,于是提了就往家跑…”
“这包裹现藏何处?”
“埋在小人床下。”
姜大人即令几名衙役押着秦之岳去取赃银。约摸个把时辰,差役又把秦之岳押回老樟树旁,将一个旧蓝布包袱呈上公案。
姜大人叫孙玉林认领。孙玉林颤抖着双手解开包袱,再将层层衣裤剥开。他一见六大锭雪花纹银,不由得大颗大颗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他忙从中选出两锭成色最好的纹银呈上公案,一边抛泪,一边哽哽咽咽说:“多谢青天大人,使小人的失银复得,救了小人一命。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万望大人收下!”
姜大人正色道:“为官者,既享俸禄,理应替民做主。我查清此案,乃为官本份,你送我银两,岂不要陷我于不廉不义么?!我绝不能受此不义之财,玷污了清白官声!你快快收了回去!”
[ ] 从此,姜大人智断奸盗案,在民间传为美谈。
奸情与盗银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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