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前副秘书长索尔海姆：中国将成为全球气候行动领导者

第二十九届《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大会正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召开。当地时间11月14日下午，联合国前副秘书长兼环境规划署执行主任埃里克·索尔海姆在COP29绿区接受了新京报记者专访，就COP29大会的焦点议题、中国在全球气候行动中的角色等发表了看法。

索尔海姆表示，COP29开幕第一天就达成了关于全球碳市场规则的相关共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他认为，全球碳市场的建立将为发展中国家的绿色发展提供巨大的潜力支持。在谈及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可能给全球气候行动带来的影响时，索尔海姆说，特朗普可能会采取一系列的行动，但影响会比外界想象的要小。他认为，中国等其他国家和地区将成为未来全球气候行动的领导者。

“中国是推进全球绿色转型的关键国家。无论是在太阳能、水电、电池、电动汽车，还是在高速铁路等领域，中国至少占全球60%的市场份额。没有中国的参与，我们将无法实现绿色转型。”他还表示，“一带一路”倡议正在积极推进绿色走廊项目，增加绿色投资，未来将惠及更多发展中国家。

碳市场的建立将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绿色发展支持

新京报：你对今年的COP29有怎样的期待？你认为会有一些具体的成果出现吗？

索尔海姆：本届大会已经取得了一项关键的成果，即关于碳市场规则的共识，这在大会第一天就已经达成了。这是在去年迪拜大会的基础上通过的一项成果，一些人可能会觉得太专业，但它有着重大影响，因为它让政府和企业在碳排放和碳信用方面有了一套机制，这将吸引大量资金，包括科技企业、医疗企业、航空企业等所有想要实现碳中和的公司。而这些资金可以用来恢复生态环境，例如植树、保护森林、推广生态农业等。由此，这将为发展中国家的绿色发展提供巨大的支持。

新京报：COP29的另一项重要议题是关于NCQG，你对于达成新的气候融资目标是否乐观？

索尔海姆：坦率地说，我认为这个问题将是一场外交上的博弈。真正能为非洲或其他小型发展中国家带来绿色发展的动力，要么是来自中国或其他国家的私人投资，要么是碳市场提供的庞大资金——尽管这些机制带来的资金往往非常缓慢且官僚化，且附带着很多规则，结果却收效甚微。

可以看到，全球最大的两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和印度在绿色领域取得了快速发展，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外来的资金，而是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创造商业机会的机遇。印尼和越南等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也一样。我认为那些看到绿色发展机会的发展中国家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而那些坐等联合国系统资金的国家则会陷入困境。

新京报：很多人希望发达国家每年为发展中国家提供一万亿美元气候资金，以帮助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你认为这样的想法是否能实现？

索尔海姆：我非常支持这一想法和目标，但我认为实现的可能性很小。首先，美国不会出资，这使得其他发达国家的贡献更加困难。另外，即使这些资金到位，由于官僚主义的原因，资金的落地依然缓慢。因此，我们应将焦点放在私人投资和碳市场上。

新京报：本次COP29大会的另一个热门话题是国家自主贡献，各国需要在明年2月前提交新的NDC。你认为各国会制定更具雄心的NDC吗？

索尔海姆：如果所有国家都能履行其NDC承诺，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但问题在于，有些国家做出了承诺，却未能履行，包括我所在的国家挪威，他们做出了重大承诺，但目前连一半都没有达到。

特朗普再次当选对全球气候行动影响比想象的要小

新京报：大会期间，很多人都在谈论唐纳德·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他不相信气候变化，未来很可能会让美国再次退出《巴黎协定》，甚至退出《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你认为这会对全球气候行动产生怎样的影响？

索尔海姆：这无疑将引发愤怒，因为美国是导致气候危机的主要国家，现在却要求其他国家来解决这个问题。美国的人均排放量是中国的8倍，是印度的25倍，和非洲相比差距更大。所以，美国比任何国家更应该为气候问题负责，但他们现在将责任推给了中国和欧洲。

但这也象征着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衰退，过去20年，美国引领世界，而现在他们却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其他国家。在全球范围内，各国将会在没有美国参与的情况下结成其他联盟，共同应对气候变化。像金砖国家这样的联盟将变得更加重要。而中国、印度、欧洲等将成为未来全球气候行动的领导者。

中国的气候行动不仅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也是因为它带来了巨大的就业和繁荣机会。所以，特朗普的再次当选对全球气候的影响可能比人们想象的要小。

此外，即便在美国，企业如果按照特朗普的想法行事，未来也将失去市场竞争力。例如，如果他们不生产电动汽车，将被全球市场淘汰。

新京报：是的，特朗普并不喜欢电动汽车。

索尔海姆：是的，但看看埃隆·马斯克的特斯拉，它如今已是美国最大的电动汽车企业。如果美国汽车业反对电动汽车，这无异于自取灭亡，因为全球其他国家都在向电动化转型。

新京报：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 “公正转型”是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的一个核心争议。你怎么看这个问题？世界如何确保为发展中国家提供公正的转型机会？

索尔海姆：公正转型意味着发达国家为他们造成的问题买单。非洲并未导致气候问题，小型发展中国家也没有对气候危机带来显著影响。因此，欧洲、北美和其他发达国家应该为他们造成的问题负责。这才是公正的转型。

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在每个国家内部实现公平的转型，确保每个人都能参与其中。在一些国家，环保事业被视为“年轻和时尚人士”的专属。我们需要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不仅是年轻人，还包括农民、工人和普通百姓，否则转型将面临失败。

中国是推进全球绿色转型的关键国家

新京报：你曾多次表示，中国、印度、欧洲等国家和地区将会在未来的全球气候行动中起到主导作用，为什么这么说？

索尔海姆：中国是推进全球绿色转型的关键国家。无论是在太阳能、水电、电池、电动汽车，还是在高速铁路等领域，中国至少占全球60%的市场份额。没有中国的参与，我们将无法实现绿色转型。而印度也在快速推进绿色能源发展，计划在一千万家庭安装屋顶太阳能发电，规模巨大。印度各个省份都在大力投资，像中国各省一样进行投资，到2030年，他们将生产100千兆瓦的可再生能源。届时，印度将成为除中国外全球最大的可再生能源生产国之一。所以，中国和印度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而欧洲也将坚持承诺，不会因特朗普的再次当选而改变其应对气候危机的承诺。

新京报：你最近访问了很多中国省市的新能源项目和企业，哪些项目令你印象深刻？你认为中国在帮助世界实现绿色转型中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

索尔海姆：我参观了新疆、甘肃、内蒙古的多个太阳能农场，它们是全球最大的太阳能农场之一。此外，金风科技和远景能源是全球领先的风能公司，这些公司拥有庞大的风电项目，令人印象深刻。最让我感动的是这里的“产业生态系统”，他们有很多拥有博士学位的高素质人才，因此能够进行创新，并拥有大量能够制造产品的高素质产业工人。我还去了福建宁德，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生产基地，是世界级的基地。这个地方雇用了六万多人，他们勤奋工作、技术娴熟，每天都在研发新能源电池。

对于帮助其他国家实现绿色转型，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在其他国家进行投资，因为这些国家希望在本地创造就业机会。欧洲想要自己的工作机会，非洲也希望本地有就业机会，每个月非洲和印度有一百万年轻人进入劳动市场。所以中国不能仅仅向这些国家出口产品，还需要帮助他们建立生产基地，创造本地就业。这同时也能促进技术交流。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推动中国企业如比亚迪、宁德时代、华为等进行海外投资，还包括金风科技、隆基股份和通威股份等光伏企业在其他国家投资。其实，许多这样的投资已经在进行，未来希望看到更多的类似项目。

新京报：你如何看待中国在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的表现？

索尔海姆：我看到了巨大的可喜的变化。在我第一次参加气候大会时，中国的代表团人数非常少，只有一些来自政府的代表，而现在，中国的参与度和存在感大幅提升，不仅有大量的政府代表，还有许多中国企业的参展人员，另外还有大量来自清华、北大等高校的年轻人和学生。如今，中国在大会上展现出了非常显著的存在，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

应把气候行动视为推动绿色经济发展的重要工具

新京报：本届COP大会主席国阿塞拜疆也是“一带一路”国家，你认为“一带一路”倡议将如何帮助沿线国家实现绿色转型？

索尔海姆：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早期，还有一些化石燃料项目，但在习近平主席的指导下，现在“一带一路”已经完全转向绿色发展。海外煤炭投资已经停止，目前“一带一路”专注于太阳能、风能和水电等清洁能源项目。因此，“一带一路”倡议对绿色发展有巨大的积极作用。目前，“一带一路”正在帮助建立绿色走廊，例如从肯尼亚蒙巴萨到内罗毕的铁路，以及越南、老挝到昆明的电力传输线路，从印尼雅加达到广州的合作项目等。我希望看到这些绿色项目继续推进。

这些基础设施项目非常好，但如果能够延伸覆盖更远的地区，那就更好了。比如从肯尼亚的蒙巴萨到内罗毕的铁路项目已经建成，但如果能进一步延伸到乌干达和卢旺达等内陆国家，对这些没有出海口的国家来说，将会是极大的帮助。同样，从越南、老挝通往中国昆明的电力传输线路项目，或者从印尼雅加达到广州的合作项目也非常有意义，继续推进这些绿色走廊项目，增加更多的绿色投资、主权绿色资金和公共资金，将使得“一带一路”倡议更加大范围覆盖，惠及更多发展中国家。

新京报：接下来的十年将是全球气候行动的关键时期，你认为未来十年的气候行动焦点应该在哪里？

索尔海姆：我们应该把气候行动视为实现绿色经济发展的重要工具。中国和印度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电动汽车、太阳能电池板和风力发电带来的巨大商机。如果所有国家都能将气候行动视为发展经济的机会，转型将会更快。当年在巴黎，没有人预料到未来十年太阳能价格会下降90%。气候问题的解决关键在于经济，而不是单纯的外交。因为当太阳能比煤炭更便宜时，所有人都想转向太阳能。如果转向绿色能源会节省成本，大家自然都会愿意做出改变。

实习生刘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