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反杀案”一被告申诉：以为是“见义勇为”，被判“故意伤害”

2020年8月17日晚，内蒙古阿尔山市民王元开车送朋友郝建宇到伊林小区门口时，郝建宇突然遭到郭长俊持刀袭击，被其用菜刀连砍四刀，危急时刻，王元上前将歹徒手中的凶器夺下。

郝建宇受伤后离开现场去医院途中，再次遭到郭长俊持砖攻击面部。王元冲上前制止，并踹了郭长俊屁股两脚，将其踹翻倒地，此时的郝建宇迅速夺过砖头，反手抡向郭长俊。郭长俊因重度颅脑损伤21天后不治身亡。

此案经过两次审理，法院判决，郝建宇和王元为“故意伤害罪”，郝建宇被判有期徒刑10年，王元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本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却被判“故意伤害罪”，王元日前已提交申诉，他认为，一个“被忽略的1.5现场”是案件的关键。

男子持刀伤人被“反杀”

内蒙古阿尔山市伊林小区，从案发至今，王元无数次回到这个小区，把案发的场景重复“演绎”了一次又一次。“我只是为了保护郝建宇，如果把我的行为都认定为犯罪，谁还敢挺身而出？”王元认为自己是“见义勇为”。

2020年，32岁的王元在工地打零工维持生计，当年6月，他在工地上认识了郝建宇。当年44岁的郝建宇在阿尔山市一所小学任教，因替已跑路的朋友偿还担保债务，郝建宇不得已在工地上兼职补贴家用。

王元回忆，2020年8月17日晚上，他和郝建宇与朋友吃完饭后，开车送郝建宇回伊林小区的家。

“在回伊林小区的路上，郝建宇接到一个电话，双方在电话中争吵了几句，电话就挂了。”王元说。

抵达伊林小区东门，郝建宇下车后，王元正准备开车离开，通过汽车灯光看到郝建宇被一男子砍杀，王元马上下车去制止。“我下车时那个人还在砍，郝建宇头上有血，我赶紧把刀抢过来，扔到人行道边的草地里，砍人的那个人就走了。”王元说，当时郝建宇的情况相当危急，如果不及时把刀夺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王元才知道，这名持刀行凶男子正是之前跟郝建宇通话的郭长俊。当年45岁的郭长俊是郝建宇的朋友，没结婚没孩子，生活来源是打零工，当天，郭长俊打电话让郝建宇帮忙介绍工程，但被拒绝了。后经鉴定，郝建宇被砍了4刀，头上3刀、手上1刀。

“我把菜刀抢下之后，郝建宇就朝北面跑去，他说了句去医院，我让他上车，他不上。”王元回忆，他赶紧开车去追，大概开了60米，通过车灯看到郭长俊手拿一块砖头在抡郝建宇。王元停下车上前，去拉郭长俊没拉住，就踹了两脚把他踹倒了。就在此时，郝建宇顺手从郭长俊手上夺了砖头，并向郭长俊砸去。

此时，张某芳从家里赶过来，与王元阻止了打斗。据张某芳口述，她也住在伊林小区，郭长俊是她的前男友，案发当晚，郭长俊来找她借钱，正好在沙发上看到几个郝建宇打给她的未接电话。郭长俊离开不久，张某芳便听到有人喊其男朋友在外面打架，于是赶紧到了现场。

王元立即开车将郝建宇送往阿尔山医院救治，张某芳也通知朋友一起送郭长俊去医院。

2020年9月7日16时许，郭长俊因医治无效死亡，从受伤到死亡共21天，并历经五次转院医治。

据判决书载明，经司法鉴定，郭长俊系因重度颅脑损伤死亡。而郝建宇头面部外伤损伤程度为轻伤二级，左侧颧弓骨折，为钝器伤，砖块可形成。

两次判决

随着郭长俊的死亡，王元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他因此陷入法律旋涡当中。2020年9月9日，王元和郝建宇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公安局刑事拘留。

2024年1月29日，阿尔山市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故意伤害罪”案。在庭审中，郭长俊砍郝建宇的动机也浮出了水面。

张某芳口供记录，张某芳与郭长俊曾是男女朋友，双方分手后一直保持联系。2020年，张某芳拼车期间碰见同小区的郝建宇，张某芳经常给郝建宇打电话，让其帮自己女儿联系上辅导班，借教材，2020年8月17日，张某芳因借书与郝建宇多次联系。

庭审中，郝建宇认为：“郭长俊误会我与张某芳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根据案件资料显示，检察院将此案分为两个案发现场：伊林小区东门为“第一现场”，伊林小区13号楼下为“第二现场”。

伊林小区8号楼的监控拍下了案发当晚的“第一现场”。检方认为，在第一现场，郭长俊用菜刀砍击郝建宇数下，其所持凶器被王元夺下扔进草丛后，他向北跑离现场，第一阶段已经结束。郝建宇本可以选择报警和就医，但却去追赶郭长俊，从而引发了第二阶段的冲突和伤害。

“第二现场”有目击证人。

案发当晚，有两位证人目击到郝建宇用砖击打郭长俊的过程。庭审笔录记载，事发时，居住在伊林小区16号楼的魏某某正在阳台吸烟，听到“你都砍我三刀了，还砍不砍了”，他扒窗户看，看到两名陌生男子从南侧过来，说自己被砍的人走在后面，两人在13号楼东侧栅栏外吵架，3分钟左右以后，过来了一台轿车，司机下车后问其中一人“你认识他是谁吗，你凭什么打他啊”，被砍者跟司机说“他都砍我三刀了”，后打了对面男子面部一拳，该男子还手，被砍的人和司机一同将其打倒在地，被砍的人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往已经倒地的男子身上砸了四下，直到一名女子跑来制止。

魏某某提到的一名女子则是赶来制止的张某芳，张某芳称，事发当天，她听到外面有人喊她男朋友打架了，她走到伊林小区大门外，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在踢郭长俊，郝建宇也在用砖头打郭长俊，她赶紧上前制止。

对此，郝建宇辩称，自己向北跑并非为了追击郭长俊，而是为了前往附近的医院就医。郭长俊在背后出现，并击打其左颧骨，其因此还手。

2024年4月5日，此案一审判决，阿尔山市法院认为，根据在案证据，郭长俊在被夺刀后，已经逃离现场，不法侵害的紧迫危险性已经不存在。郭长俊在向北跑的过程中，郝建宇朝同方向赶，后在郭长俊被踹倒的情况下，仍使用砖头多次击打其要害部位，这一行为具有故意伤害的主观故意。王元在第二阶段踢倒郭长俊，在共同犯罪过程中起辅助作用，系从犯。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分别判处郝建宇有期徒刑10年，判处王元有期徒刑3年缓刑4年。

王元、郝建宇均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2024年9月20日，兴安盟中院对该案进行二审宣判，维持原判。

被忽视的“1.5现场”

“想不通，‘见义勇为’也有罪。”王元觉得自己很冤枉，他认为，当时出于紧急救人的需要，对持砖砸人的郭长俊踹了两脚屁股，而这两脚，常人都能判断不可能造成脑部受伤死亡。

郝建宇和王元是“正当防卫”还是“故意伤害”？王元的辩护人曹宗文律师表示，关于正当防卫，并不存在一个绝对客观的认定标准。两高一部《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明确规定，对于不法侵害是否已经开始或者结束，应当立足防卫人在防卫时所处情境。曹宗文律师认为，案件的关键点在于“第一阶段后，郭长俊对郝建宇的不法侵害是否已经结束。”

根据案件资料，两次审理法院认为，郭长俊向北跑离现场以后，第一阶段的冲突已经结束，对此，王元不认同。他认为，在两个现场中间有60米距离，这段路是“1.5现场”，这个现场在审理中被忽视了。

阿尔山市公安局出具的一份司法鉴定书显示，郝建宇左侧颧弓骨折为钝器伤，砖块可以形成。

“两个证人都仅看到了后面郝建宇反击郭长俊的部分案件事实，那郝建宇左侧颧弓骨折是怎么来的呢？” 曹宗文律师认为，在第一阶段内，郭长俊持菜刀砍杀郝建宇四刀，不可能形成钝器伤。“郝建宇不可能自残，他的钝器伤的形成只有一种可能，在‘1.5 阶段’内遭打击形成，这足以说明郭长俊对郝建宇的不法侵害，在两名证人目击之前一直在持续进行。”曹宗文律师表示。

“离开第一现场时，郭长俊未受任何伤，而郝建宇被砍四刀，鲜血直流，他当时不知道刀被我夺下了，怎么可能去追赶毫发无伤、手里可能还有凶器的郭长俊？”王元称，郭长俊离开“第一现场”后，在路上捡起随处散落的彩砖，攻击了郝建宇，导致郝建宇左侧颧弓骨折，后郝建宇反击。

曹宗文律师认为，对于郝建宇来说，危及生命的不法侵害一直在持续，属于正当防卫的行为。而对于王元从歹徒手中夺刀，再到踹倒歹徒的行为，是给郝建宇赢得逃生的机会，属于典型“见义勇为”行为的正当防卫。

日前，王元已经向法院提起申诉。“1.5现场”内发生了什么？王元请求重审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