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传70:鹌鹑与白鹰(超越这世间的生死)
虽然缚悉底比丘从未被佛陀责备过,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处。缚悉底在修行道上,仍有一大段的路要走,但他对降伏六根的精勤和意志,则可能就是佛陀再没有对他多做批评的原因。每当有其他的比丘或比丘尼被纠正的时候,缚悉底都会以他自己犯错的心情去听受训导。他这样的学习态度,使他在修行上有很多的进益。他尤其留意佛陀对罗睺罗的训示。罗睺罗在修行上已有很大的进展,这也间接令缚悉底在修行上获益不浅。
一次,他俩坐在森林附近一处草坪上的时候,缚悉底对罗睺罗诉说他对于自己能成为佛陀的弟子,感到如何幸运。他透露自己已对俗世的生活全无留恋,因为他已尝到真正的平和、喜悦和自由。罗睺罗告诫他说:“你现在这感觉可能是真的,但别这么容易自满。修行最重要的,是要不停看守着自己的六根,做它们的主人。就是佛陀的大弟子们,也从来不敢在这方面的修行上有半点松懈。”
罗睺罗告诉缚悉底关于一位才智过人又有言语天分的懵祗沙比丘。他同时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曾作了几首偈颂来赞美佛、法、僧。佛陀对他的诗偈也甚为欣赏。最初加入僧团的时候,懵祗沙是在舍卫城外依止尼拘律树伽毗比丘的。尼拘律树伽毗去世后,懵祗沙便前来祇园精舍。一天,他与阿难陀在外面乞食时,懵祗沙告诉阿难陀他心中很是困恼,并希望阿难陀可以给他辅助。原来懵祗沙心中对几位前来精舍供食的少妇起了非分之想。阿难陀很明白,像懵祗沙这样的一个文人雅士,是很容易为美色动摇的。于是,阿难陀刻意利用懵祗沙对美感的敏锐,来引领他从美的角度去看转迷成悟的大道,使他不再执迷于障碍修行的刹那娇艳。阿难陀教他如何用觉察之光照亮所有法的空性与无常。依着阿难陀的指示去做,懵祗沙终于成了他感官的主人。有感于这次的经验,懵祗沙写了一首僧众日后都耳熟能详的诗:
披上袈娑后,
我仍像水牛盼食般,
追逐欲望。
自觉惭愧!
大将之子,
善于箭术,
竟能冲出
千军之重围。
安住专念中,
就是美女当前,
也不会被征服。
我追随的世尊
如太阳之光。
在此道上宁静漫步,
欲念全消。
成了自己感官的主人,
我平步前行。
虽遇无数障难,
却动摇不得我的平稳。
由于懵祗沙天赋才华,他有时不免会贡高我慢、漠视他人。幸而他勤修专念,所以能够自知骄慢的生起。就这个主题,他也作了一首偈:
乔达摩的门徒,
降伏你们的傲慢!
恃骄之道
只会导致苦恼。
掩藏我慢的人
正步向地狱,
一如那个趾高气扬的,
全无两样。
倒不如以平和的心
寻找幸福。
修习专念
实践三学。
要得真正成功
必先降伏骄慢。
又由于懵祗沙的彻视深察,他已因超越烦恼的障碍而有了很大的变化,舍利弗尊者也证明懵祗沙已证得“不还”的果位。他开悟那天,作了一首诗以表达对佛陀的感激:
沉醉少年梦
我四处游荡,
穿越郊野和市井,
直到得遇佛陀!
以纯粹的慈悲,
佛陀与我分享妙法。
信念苏醒
我披上袈裟。
住于察觉中,
身心专注,
感恩觉者
我才得证三学!
光明的种子
世尊广植四方。
众生沉沦暗黑,
他给我们引见大道——
四圣谛、
八正道、
平和、喜悦与自在。
他的言教深奥,
一生无咎清高,
他巧导众生解脱。
此恩此德难图报!
在一次特别为年轻比丘举办的教坛上,舍利弗尊者以懵祗沙比丘为例,告诉学僧们,在懵祗沙修行的初期,他遇到很多心境上的困扰。幸而他对修行的坚定,使他把这些境界降伏,证得真慧。“因此,”舍利弗告诉这班年轻僧人,“千万不要堕入任何心理不平衡的状况之内,不论是自卑还是自大。如果修行正确的专念,你便能够察觉到心内和身外的一切活动,因而不会轻易被困于其中。学会怎样把持六根,就是在大道上进展的至妙之法。”
听着罗睺罗诉说懵祗沙的事迹,缚悉底感到自己已经很熟悉懵祗沙。虽然他曾与懵祗沙见过面,但却未有机会与他真正交谈。他决定要找个机会跟他结交,因为他知道在懵祗沙的修行经验中,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缚悉底还记得一次佛陀曾用海洋来比喻把持六根的修行。佛陀说:“比丘们,你们的眼睛,就像潜藏着怪兽、漩涡和险流的深海。如果你们不循正念,你们的船只便会被海怪、漩涡与急流袭击和吞噬。同样的,你们的耳、鼻、舌、身、意,也是危机四伏的。”
回忆起这些话,缚悉底的理解倍增。六根果真是如海洋般,随时会有被暗涌淹没的危机。罗睺罗的忠告实在值得听从——他真的不可以太自满。佛陀教化的修行,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一天下午,坐在祇园精舍的房子外面时,佛陀给一些比较年轻的比丘说了个故事,提醒他们要把持六根,以免迷失于昏沉惘乱之中。佛陀述说:“一天,一只白鹰低飞,迅速地用它的利爪捉拿了一只鹌鹑。白鹰再飞上高空时,小鹌鹑开始痛哭起来。它埋怨自己没有听从父母之言,留在父母指明的安全地带。它自叹:‘早知落得如此下场,我就听从他们的话了。’
“白鹰问道:‘那么,你的父母叫你这可怜虫留在哪里?’鹌鹑答道:‘在那刚翻过泥土的新田。’
“出乎鹌鹑的意料,那白鹰竟然说:‘我随时随地都可捉到任何一只鹌鹑,我就让你回到那田里多活一小时吧。一个小时后回来,我就会再把你捉回,捏破你的小脖子,把你吃掉。’白鹰于是滑翔而下,暂时在新田里释放了鹌鹑。
“小鹌鹑也出人意料,竟立刻爬到一堆刚掘起了的泥土上面,站在那里挑衅白鹰:‘唏,白鹰,你为何要多等一个小时?为什么你不现在就来抓我?’
“怒火上冒,白鹰把双翅贴紧身旁,直冲下田去。这时,鹌鹑第一时间闪避,躲入了那堆泥土下面的凹坑。白鹰飞到那土堆时,利爪刚错过了鹌鹑,更因冲力太猛,它撞地而死。
“比丘们,你们一定要时刻专注于防守着六根,作为它们的主人。如果你们稍有不慎,离开正念,便会堕入魔道,危险重重了。”
僧团里的一些诚恳而又天资聪敏的年轻比丘,令缚悉底感到非常鼓舞。一天,他和另一些比丘一起前往质多家里应供。质多一向都潜心学佛,由于他有广大的心量,人们对他的尊重和爱戴,如同敬重给孤独长者。质多一向喜欢宴请高僧到他家里,接受他的供养和研讨法理。这天,他请了十位大弟子和两个年轻的比丘,缚悉底和伊师提婆。供食完毕,质多向各僧人鞠躬作礼后,请教比丘们说:“各位尊者,我曾听过佛陀开示《梵网经》里说的六十二种外道学说。我又曾听过其他教派的信徒提问有关生、死和灵魂的问题,如: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短暂还是永久、身心是一还是二、如来死后会否继续存在、他是否会同时存在和不存在,或非存在和非不存在。尊者们,这些玄见密论是从何而生起?”
虽然质多已再三提问,但没有一个比丘敢对质多的问题做出解答。缚悉底开始觉得有点窘,耳朵渐红。就在这时,伊师提婆打破沉默。他望着长者比丘问道:“尊敬的长者,我可以解答质多居士的问题吗?”
他们答道:“比丘,你可依随你的意思回答他的问题。”
转过头来,伊师提婆对质多说道:“善士,这些见解和问题,都是来自他们的我执妄见。只要他们摆脱了有独立个体这个概念,他们便不会再被这些问题缠扰了。”
质多显然觉得这个年轻比丘的答复很不错,说:“尊者,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一般没有机会接触正觉之道的人,都会以为自己就在身体之内,又或身体是在自己之中。同样的,他们也以为感受与自体无异,又或感受存于自体之内和自体存于感受之中。这些人对思想、行念和意识,都是持着同样的见解。他们都被困于有个‘我’的妄见之中。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落于那《梵网经》里所说的六十二妄见,因而产生那些有限无限、短暂永恒、是一是二、存在不存在等疑问。质多居士,当你勤习修行,破了我执这个妄见的时候,你便会发觉这些全都是毫无意思的问题了。”
“说下去。”质多越发觉得这年轻比丘答得动听,他虔敬地问道,“尊者,你是哪里来的?”
“我来自阿般提。”
“尊者,我也曾听闻过一个从阿般提来的比丘,他名叫伊师提婆。据说这位比丘很了不起,聪明能干。可惜我只闻得其名,而未有机会与他会面。你见过他吗?”
“是的,质多,我见过他。”
“尊者,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位天才的年轻僧人在哪里?”
伊师提婆没有回答。
其实,质多早就估计到这位年轻比丘就是伊师提婆,于是问道:“阁下是否就是伊师提婆比丘?”
“对,大人。”伊师提婆答道。
质多高兴极了:“这真是我极大的荣幸!尊敬的伊师提婆尊者,我的芒果园和我的住所都设备齐全,是休憩的好地方。我希望你会时常来探望我们。我们将会乐意供应你各种需要,如食物、衲衣、医药和住宿等。”
伊师提婆没有作响,比丘们谢过质多后便离开了。之后,缚悉底听说伊师提婆一直都没有再回去探视质多。伊师提婆不求赞誉和美食,就是得到一个如质多般有名望的人供养,他也全不动心。虽然缚悉底再也没有遇见伊师提婆,但他给缚悉底留下的那个聪颖谦逊的比丘形象,则深深印记在缚悉底的心里。缚悉底发愿要以伊师提婆为榜样,更希望有机会路过阿般提的时候,前去拜访他。
缚悉底知道佛陀是如何喜欢那些有决心、智慧,以及关怀别人和给人快乐的年轻比丘。佛陀曾表示他全寄望这些年轻比丘承传他的法教于后世。但缚悉底察觉到,无论对什么年纪和根性的比丘,佛陀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去教导他们。有一些比丘是会遇到较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比丘,就曾经六次离去再返,而仍然得到佛陀的欢迎,给他重试的机会。就是对那些连观息十六法也不能牢记的比丘,佛陀也是不厌其烦地继续给予他们慈言与鼓励。
祇园精舍有一个名叫跋达梨的比丘。虽然佛陀很清楚这个比丘的短处,但他却视而不见,好让跋达梨有机会自行改进。跋达梨时常违反一些僧规。例如,午食时,比丘是应该留在座中至用食完毕。站起来作别的小差或添食,都是规例所不容许的,这规例叫“一次坐食”。跋达梨一直都未能奉行此规,他的行为令精舍里其他的比丘非常不满。佛陀曾多次教他在每早起床时反问自己:“我今天要怎样才能使同修们快乐?”但他几个月后,仍全无改善。一些比丘开始受不了,便严词以对地呵斥他。佛陀知道了之后,便在集会上对僧众训示。
他说:“比丘们,僧团里固然会有一些有缺点的人,但他们的内心,始终都会保留着一点信念和爱心的种子。如果我们不尽力去与他们沟通以求互相了解,帮助他们滋长这信念与爱心,这点仅存的种子,也就可能荡然无存了。就如一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必定会尽力保护他余下的眼睛,以免他再遭不幸。因此,比丘们,对你们的同修兄弟慈爱一点,以能保存他们信念与爱心的种子吧。”
缚悉底当时也在场听着佛陀说这番话。他很被佛陀的爱心感动。他抬头时,望见阿难陀抹去脸上的泪痕,因而知道阿难陀也是同样被感动了。
虽然佛陀是这样慈悲温柔,但情况有需要的时候,他也有严谨的一面。一个佛陀也帮不来的人,便当真是没有希望的了。一天,缚悉底亲闻佛陀与一个名叫髻设的驯马师一段有趣而动人的对话。
佛陀问髻设:“你可否告诉我怎样驯服马匹?”
髻设答道:“世尊,马匹有不同的脾性。有些很驯良,只需要数句温婉的说话便可以令它自然驯服;另一些比较困难,但也只需刚柔并重的方法;更有一些非常难驯的,对付这些的时候,要用非常严厉的方法。”
佛陀笑问:“假如你遇到一匹马,用三种方法也都无效,那你又如何?”
“世尊,在这个情况之下,我便唯有把马匹杀掉了。如果我让它活下去,它的坏脾性是会感染其他马匹的。世尊,我也真想知道你是如何训练你的弟子的。”
佛陀浅笑,说:“我也是和你一样。一些比丘只对温和的态度有反应;另一些需要刚柔并重地对待;也有一些,是只会在严格的管束下才有所进步。”
“你又如何处置那些不受任何一种方法影响的僧人呢?”
佛陀说:“我也如你一样,会把他杀掉。”
驯马师惊讶得目瞪口呆:“什么?你会杀他?我以为你是反对杀戮的。”
佛陀解释说:“我不是像你杀马一样杀我的门徒。当他对刚才说的三种方法都无动于衷的时候,我便不会让他再留在僧团里。我不会再接纳他为弟子,这将会是极大的不幸。在僧团修行正法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失去了这个机会,还不是像精神的扼杀吗?这不单只是那人的不幸,也同时是我的不幸,因为我对那人是非常的关怀和爱护的。我会不停地希望,望他会有一天再放开怀抱,回来与我们一起修行。”
很久以前,缚悉底曾听过佛陀责骂和辅导罗睺罗,他又见过佛陀矫正一些其他的比丘。他现在才明白佛陀责骂的背后,是深切的爱。虽然佛陀从未说明,但缚悉底是明白佛陀对他的爱护的,他只须望进佛陀的眼里便知道。
那天晚上,佛陀接待了一个访客。阿难陀着缚悉底奉茶。这位客人是个气宇轩昂、一派贵族仪容的武士,上路时背上背着一把闪闪生光的宝剑。他在祇园精舍外面下骑时,将宝剑插在马鞍上。舍利弗带他到佛陀的房子。他身体魁梧,步伐很大,而且目光炯炯有神。阿难陀告诉缚悉底,他的名字叫卢醯特沙。
当缚悉底进来奉茶的时候,他看见卢醯特沙和舍利弗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阿难陀则站在佛陀后面。奉上茶后,缚悉底便站到阿难陀的身旁,也在佛陀背后。他们静静地喝茶。过了很久,卢醯特沙才说:“世尊,有没有世间是没有生、老、病、死的?有没有一个世界的众生是不会死亡的?用什么行进方法,才可以离开此有生死之地,而到达那无生死的世界?”
佛陀答道:“没有任何行进方法,可以让你离开此生死的世界。无论你走得多快,就是比光速还要快,也是没法离开的。”
卢醯特沙合上双掌,说道:“我知道你在说实话。我知道其实不论怎样快速,都没有任何行进方法可以使我们逃离这生死的世界的。我记得我在前生的一世,是个会飞行得如箭般快的人,我一步便可由东海跨过西海。我那时曾决意要跨出有生老病死的世界,去找寻一处不受生死煎熬的世间。我日飞万里,不停地持续飞行,全没有停下来吃喝或休息。我以这样的速度飞行了一百年,但依然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最后,我死在路上。世尊,你的话千真万确!就是有超越光速的能力飞行,也没有人能逃出生死。”
佛陀又说:“可是,我没有说过一个人不可以超越生死啊。细听吧,卢醯特沙,你是可以超越这世间的生死的,我会告诉你这条道路。在你这躯体内,蕴含着生死的种子,但在这同一躯体内,你也可以找到超越生死的法门。卢醯特沙,观想你的身体,将你的觉察力照到你高大躯体内显露着的生死世界。一直观照,直至你见到无常、空、无生、无死等一切法的实相。这时,生死的世界就会在你面前消失,而无生无死的世界就会自然显现出来。你这时便会从悲忧畏惧中释放自己。你并不需要遨游以便离开生死的世界,你只需要向你体性的深处里洞视。”
缚悉底看见舍利弗在听着佛陀说话时,眼里闪耀着如星星般的光芒,卢醯特沙的脸上也泛起着无限的喜悦,缚悉底更是深受感动。谁又能测量佛陀的教理有多高超奥妙?它简直就像一曲动人心弦的乐章。今次,缚悉底又更清楚地明白到,解脱之钥,其实就在自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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