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发达的韩国娱乐,韩国文学在国内的存在感要“暗淡”一些。
对大众而言,近年来虽然有一些韩国文学的引进,但引起他们关注韩国文学,还是在韩江今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
那么,如今炙手可热的韩江,是否可以视为韩国文学的代表?真正的韩国文学,是什么模样?
壹
对于韩江在国际上获得的认可,许多评论家们分析,韩江作品在基于现实的基础上大量使用的魔幻和隐喻手法,是她快速走出国门,被西方文学世界接受的主要原因。
比如韩江小说女性身体“植物性”异化。这从她早期的《玄鹿》里那位喜爱阳光、被别人形容“像个植物”的仪仙开始,再到“双腿变成根须,胸前开出花朵”的《植物妻子》,最后到《素食者》中以一种几近惨烈的方式成为植物的英惠……她们焦虑、不安、痛苦,渴望挣脱束缚但又只能在暴力之下沉默不语,最终通过厌食、裸露身体等行为,外化为身体上的改变。
韩江作品里所体现出的暴力与疼痛,几乎是每一位初次接触韩江作品的读者最直接的感受。就像诺奖授予韩江时的颁奖词一样,点评韩江的作品是“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
在磨铁图书中文版韩江系列产品经理魏凡看来,韩江的作品是独特的。但今年的诺奖结果,对于魏凡来说则是意料之外的事。
他说,虽然一直认为韩江是诺奖级别的作家,但韩江的作品进入欧美文坛才短短八年,即使有能力获奖也不会这么快。这导致当晚诺奖公布时魏凡并不是第一时间获知消息,他是看到新闻报道后才连夜把已经下班的同事都聚集起来,迎接当晚各大电商平台暴涨的订单。
韩国首尔,韩江的作品在书店热卖 图据IC
魏凡认为,韩江作品中的痛苦与她身体体验到的痛苦是相通的。“身体上的疼痛”,这一点在韩江《素食者》的后记中也曾提到。她有严重的偏头痛和手指、手腕上的疾病,只能倒握圆珠笔敲打键盘录入文字。
她描述,这是一种“身心俱疲欲哭无泪”的疼痛。
痛苦——似乎也是谈及韩国文学之时绕不开的关键词。这与韩国社会所面临的问题有关系。西江大学文学系教授禹灿济曾表示:“韩国的文学就是痛苦的文字啊。”他总结,无论是从普遍的角度还是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韩国文学都是一种“升华痛苦”的文学,也就是对痛苦进行思考的文字,“文学起着治愈的作用”。
贰
磨铁图书韩国文学工作室主编任菲说,韩国文学跟韩国的许多历史事件和社会转型事件有着深切的绑定,其中包含很多政治隐喻,如果读者比较系统地阅读了韩国文学,便能在阅读的过程中清楚地了解到韩国的各种历史事件。
韩江十多岁就开始阅读林哲佑的作品,而林哲佑就是以书写国家权力的暴力如何摧毁个人和公共生活为主题。任菲认为,韩江写作中的主题,其实是来自韩国文学创作传统的一种传承。比如她在书写那些受到家庭暴力的女性之外,诸如《不做告别》等作品都是对人的暴力的反思。
围绕类似主题创作的韩国作家大有人在。
作家金息的《最后一人》是基于韩国慰安妇的历史记忆为题材的小说,金息研读了三百多件韩国“慰安妇”受害者证词,因为“能够为曾经的受害经历作证的奶奶们就要凋零殆尽了。这是文学的道义所在”。
还有金琸桓的《我要活下去》以2015年韩国流行传染病MERS为事件背景,讲述在冰冷数字背后被污名化、受到屈辱与创伤的患者及患者家属。
在这些主题之下,韩国作家们共同表现出了对公权力压迫的反抗。
这不仅限于“看得见”的暴力,部分韩国作家反思触角已经敏锐地感知到了社会中隐性的不公——韩国90后作家千先兰的作品《一千种蓝》,借由科幻的外壳描写社会上的边缘群体,关注那些“被飞速发展的世界抛下的人”。任菲说,这其实也是在质疑,“是在科技发展过程中,一种集体性的‘快’对那些‘慢’的人的压制。”
多年阅读韩国文学,任菲感觉,在韩国作家身上,似乎有一种“必须要站在弱者和受害者一方的天然的道义感和勇气”。
她说,相比于其他国家的文学作品,韩国文学里很少会看到作者本人“现身”,他们尽可能地用文字呈现真实的感受和处境,让读者感受到的东西,就是他们所经历的痛苦:“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关注历史、社会问题、城市化进程对普通人的影响、边缘群体、弱势群体等话题,会在自己的作品里用各种方式记录这些关键事件。”
任菲形容,韩国作家似乎是通过一本本作品建立起了一座座纪念碑:“你看到这些纪念碑上的文字,你就会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改变其实就在逐渐地发生了。”
好在,改变也的确在发生。
孔枝泳的《熔炉》以2000年光州仁和特殊教育学校教职工虐待及性侵聋哑学生事件为原型,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通过了《性侵害防止修正案》,该修正案又被称为“熔炉法”。
赵南柱的《82年生的金智英》,间接推动了首尔通过一系列关于女性就业、薪酬相关的法案,那时赵南柱说:“曾经我以为小说没什么意义,只是自说自话,但现在我也有了自信,原来小说也可以促进社会的变化。”
叁
以上提及的孔枝泳、赵南柱、韩江、千先兰等作者,大部分都是女性;在国内的图书市场里,被人们熟知的韩国作家也多为女性,她们在作品里讲述了在父权制度下女性生存的艰辛与性别差异带来的苦痛。
但在任菲的阅读经验里,出版方在评估和引进作品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受到韩国作品有着特别明显的性别差别。
这一定程度上与翻译和出版方的引进选择有关系。任菲表示,目前韩国的经典作家及其文学作品还没有被系统地翻译和介绍,只是被碎片化地翻译和引进。
比如韩国著名作家李箱,他的文字新奇怪异、晦涩朦胧,具有超现实主义风格,被称为韩国文学“一代鬼才”。“李箱文学奖”便是为纪念这位英年早逝的作家所设。但因为翻译较为艰难,国内还未正式引入译本。
但不可否认的是,越来越多的韩国女性作家正在引起人们关注。“韩国的女性作家的创作力非常令人瞩目,不断崛起一些很厉害的新人。”
按照时间顺序,任菲向读者推荐了一系列值得关注的女性韩国作家:
朴婉绪,出生于1931年,有着“韩国鲁迅”之称。她的作品主题在涉及战争创伤等问题的同时,已经有了非常先进的女性意识——小说《梦中的育婴器》,通过为了生男孩而被迫堕胎的女性视角,批判了将女性作为男性后代孵化器的男权社会。
殷熙耕,出生于1959年,擅长深入挖掘女性内心深处的欲望,在作品《鸟的礼物》中用一种极其冷静和早熟的角度书写一位小女孩的成长,被看作韩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女性小说之一。
申京淑,出生于1963年,在上世纪90年代被称为韩国文坛的神话。作品《请照顾好我的妈妈》关注女性的自我身份问题,分别从子女、父母的角度去叙述一名女性,看她如何在脱离了母职和妻子身份后成为自我。这本小说也让申京淑成为第一位获得英仕曼亚洲文学奖的女性作家。
金宝英,出生于1975年,甚至尝试用半文言半白话的方式创作科幻小说。
而年轻一代的作家,风格便更加鲜明和尖锐:
1980年出生的金爱烂,是受到国内图书市场欢迎的作家,笔下的小说主人公多为被父母遗弃的青少年,关注年轻一代在城市生活中所面临的孤独感,表现出对沟通既抗拒又渴望的两面性:比如《她有睡不着的理由》中的女孩总想成为所有人眼中“善良的人”,于是彻夜回想自己的言行是否得当;《奔跑吧,爸爸》中的女孩坚信爸爸并不是弃“我”而去,只是一直在世界各地奔跑。
1983年出生的金惠珍,作品《关于女儿》讲述东亚母女价值观的碰撞,“我爱她。但我不理解她”的母女关系。
1984年出生的崔恩荣,作品《明亮的夜晚》,从女儿的角度书写四代女性的友谊、抗争、泪水与欢笑,被称为女性版《活着》。
1993年出生的金草叶,是韩国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家之一。她因为有一些听力障碍,故而一直坚持向大家传达平时生活中常常遭到无视的群体。《地球尽头的温室》营造了一个全是女性的科幻世界,呈现出女性如何建构新世界的新视角;在《如果我们无法以光速前行》中,可以窥见那些被历史遗忘的以女性、残疾人、移民、未婚妈妈为代表的少数群体的细微感受。
1993年出生的赵艺恩,写作更加大胆辛辣,擅长写作僵尸小说等题材,在她的笔下,女性不再是受害者,会以爽快的方式反杀压迫自己的人。作品《爱,鸡尾酒与生化危机》对以爱之名的压迫、伪装成日常的暴力、变异的家庭和亲密关系,发起了充满暴力美学色彩的复仇。
韩江 图据视觉中国
或许如评论家们所说,韩江的作品呈现的并不是典型的韩国文学叙事方式,但不得不承认,韩江也的确让全世界更多的读者关注到韩国作品,也让我们有机会注意到更多韩国作家的名字。当我们顺着仿若一块块拼图般的名字阅读、思考之时,才能拼接成越来越完整的“韩国文学”模样。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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