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巧敏《皂荚树下》(下)

宋巧敏《皂荚树下》(下)

00:00
11:22
皂荚树下
(下)
文/宋巧敏

大家在皂荚树下,不光是说话吵嘴,最重要的是解除寂寞,多干家务活。差不多人家都好几个孩子,并且纯手工的占多,哪个大人也舍不得歇一会,在自家做活都觉得没聚在一起提劲、热闹,这样说话干活两不误。男的编箩筐,打草绳等。每个人出来时都把家里最亮眼的物件捎出来,边干活边介绍物件出自于哪个孩子的手,人越多,他们讲解得越详细。譬如脸盆架子,家里哪个孩子该找对象了,就说是哪个孩子做的,还故作玄虚地说,家里的比拿出来的还好,而且孩子不光会做这个,什么箱子了、柜子了的大物件都会做,附近的大姑娘出嫁都会来他们家请人去做,还说孩子也会打石头、编草席等等,将来谁家姑娘嫁过来,只会享福,不会受罪……

当然,那群小媳妇、大姑娘见大老爷们儿在卖嘴,她们也不甘落后,如同一台戏一般忽地又开始了,比这群大老爷们热闹多了,她们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又吵吵闹闹,时而又在议论谁做的衣服比商店卖的还好,谁锈的花和真花没区别……当然针线框里少不了放好几双做好的靴鞋,主要显摆自家闺女的手艺,以便闺女将来寻个好婆家。说着说着,一个婶子炫耀她家二丫头寻了个吃商品粮的,再过几天就订婚。正说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说肚子饿也要吃商品粮,非要让他妈给他弄个商品粮不可,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大笑之后,孩子妈没有打骂孩子,只是难过地说:“不怕大家笑话,我家那个败家爷们,爱赌牌,你们都清楚,这次他一连三天四夜没回来,把家里能输的都输了,要不是娘家爹送来的二升玉米面,家里祖孙三代非要喝西北风不可……”说着,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吧嗒吧嗒往下落,把在场的人心都击碎了。虽说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大家听后,都纷纷回家取东西,有人拿来玉米饼,有人拿来野菜团,有人拿来柿子饼……不一会儿,石桌上放了一推吃食,那小孩看见这么多东西,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就天真地笑着说:二丫姐有商品粮,他也有。大家听到这幼稚可笑的话都没有笑,反而是沉着脸感到一阵阵心酸。

皂荚树下也是办正事的地方,那时我们正在上学,我们在学校除了语文数学这两本课本以外什么都没有,放学后也没有任何家庭作业,我们也随着大人来到皂荚树下当“老师",给没上过学的老太太们背书,我们把书背得滚瓜烂熟,一口气从第一课背到最后一课,不是我吹,我们还能把每一课课文默写下来;教那些大妈们认识自己的名字,写自己的村名乡名;教她咋算卖鸡蛋钱等。大队在此宣布计划生育政策,几月几号交公粮,每人交多少。生产队发布证、粮票,按人头分红薯、南瓜,到哪个村做义务劳动,啥时候挑大渠……还有宣布某家小伙几月几日结婚,谁当总管,谁去接亲。某家姑娘出嫁时的嫁妆一定是箩头、挑担……

那外村的与我们不相干了吗?不是的。你听,邻村某家姑爷在部队上升官了,回来把原配休了;啥啥村的支部书记受贿一小袋黄豆被邻居揭发,撤职了;某乡某村出了个天才少年,被保送上大学了;与我们村十里外的妯娌俩吵架,弟媳妇做的过分,嫂子非治治弟媳妇,哥哥觉得老弟已替弟妹道歉了,让媳妇别纠缠了,嫂子不同意,气得来到表姑家。表姑和我们同一生产队,表姑带那个嫂子来皂荚树下解闷,在皂荚树下的感化下,那个嫂子懂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在皂荚树下也不是老干活的,当大家编筐编累了,纳鞋底手困了,也会搞一些有趣的娱乐活动。我们有自编的三句半,有学来的唱样板戏片段,还吹吹笛子等,最主要的活动还是打扑克。为了省钱,我们的扑克是用烟盒剪成同样大小的长方形,黑桃梅花用黑色的笔,从1写到13,像黑桃1在牌上写个1,再画一个桃子的形状,黑桃12就在牌上画个Q,再画1个桃子能叫应就行了。其它的也一样,只不过是把红桃和方块换成红色笔罢了。我们打升级和交公粮多一些。我们什么也不赢,谁要是输了,就站在人中间的大石头上背毛主席语录或唱支歌或说一段快板,后来变成在鼻子上贴纸条,有人一下午就能在鼻子上贴十来张纸条。打牌的人为了尊严谁也不想输,打的可有劲了,都在不停地给对面的作暗示,偷看相邻的牌……有时搞得人们捧腹大笑,有时两班吵的面红耳赤。

有人输了站在人中间的大石头上大大方方的就唱起歌来,有人站在中间扭捏半天嘴里也蹦不出一个字来,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家的活动还要继续,都不停地催促,最后没办法了,就在人群里挑一个来顶替。

我有一个远门堂叔,人长得黑,人们都叫他黑柱子。他平时看着文邹邹的,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少,还是个小队会计,三句半、快板什么的都是他编写的,可站在人中间,低着头,嘴里就是哼不出一个字来,正在他尴尬时,堂婶从远处冲来,一边拽着堂叔一边铿锵有力地说:“白逑了,快下来!我顶着!以后的五天里家务活你全做,包括刷锅,暖被窝,倒尿盆!”话音一落地,众人还没来得及笑,清凌凌的水来,蓝莹莹的天……《小二黑结婚》的名段可唱出来了,大家都投去赞许的目光,不住给堂婶拍手鼓掌。刚唱完,一个年轻小伙俏皮地说:“《小二黑结婚》是照着你两口子编的吧!”堂婶不加掩饰地说:“是啊,我们小两口跟随形势走,是自由恋爱,黑柱子经常拉着我出没在玉米地里,要不我们刚结婚,大家都把我张玉梅改成张小芹。"话音一落,大家也又捧腹大笑。这时堂叔的脸更红,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梢。大家的笑声还没停下,只听远处一个中年妇女亮着女高音的腔调喊到:“狗剩爹,还不爬回来午饭?再不回来,泔水也没了!"这回除了狗剩爹没笑外,其他人又一次哈哈大笑。狗剩爹在大家的笑声中,灰头土脸走向喊声。大家这才仰看天,太阳已到头顶,没人吱声,都自由地散了。

散了,就散了。

人都散了咱们的故事暂停吧。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