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假如我活到一百岁

黄永玉 | 假如我活到一百岁

仓颉通文化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当死亡的终点到来，没有人拥有选择的权利，唯有在过程中拼命挽留，从命运的手中挣取多点人间岁月。

可是，当你真的活到一百岁，你的内心是否就毫无亏欠，已然知足、平静地迎接人生的终点？

2023年6月13日，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因病去世，享年99岁。他的一生获得了许多荣誉和名号，有中国国家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等等。

将近一个世纪的生命，为他丰富了许多独一无二的人生体验，他将自己一生中创作的150余首诗编作《见笑集》，呈现在无数读者面前。其中，这首《假如我活到一百岁》，应是他漫长岁月的最佳见证。



《假如我活到一百岁》

黄永玉 作

长寿、长寿，

同辈的人全都死了，

倒像是一个新来的

外乡人，

我孤零零茫然四顾。

……

……

长寿、长寿，

厮杀了整整一个世纪，

同志们撇下我走向天堂，

战场是那么寂静，战壕里，

剩下一个活着的我。

……

……

我是干瘪的橘子，

我是熬过了冬天的苦瓜。

……

……

人们用好奇的眼光，

盯我身上的每一部分，

发皱的双手和

颤抖的步伐。

吃饭时老打翻饭碗，

满身衣服是板烟烧的洞眼。

低头看一行书，

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爱情和我这么遥远，

仇恨像一缕轻烟。

我知道，

存在对于我，

早已和别人无关。

……

……

嘿！

有一天将会到来，

像一次旅行一样，

我将提着小小的行囊，

在前胸口袋插一枝

未开的玫瑰，

有如远航的老手，

不惊动别人，

反手轻轻带上住久了的

家门。

……

……

我尝够了长寿的妙处，

我是一个不惹是非的老头，

我曾经历过最大的震动，和

呼唤，

我一生最大的满足是

不被人唾骂，不被人诅咒，

我与我自己混得太久，

我觉得还是做我自己好。



这首诗创作于1980年，黄永玉在年过半百之际，憧憬着自己活到一百岁后的场景。

一百岁常意为长寿、享福的年纪，而黄永玉的第一感受，却是“孤单”、“只剩下一个活着的我”。当熟悉的人儿一个个离去，只剩下自己残留在天地间，“倒像是一个新来的”，这种寂寥茫然的意味即便透过文字都让人印象深刻。

活到了一百岁，“爱情和我这么遥远，仇恨像一缕轻烟”，那些再奇怪的、再新奇的，见过的、没见过的，都不会在心里掀起多少波澜，百年阅历带来的从容，对长寿者而言早已融入骨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存在于我，早已和别人无关”。

“我与我自己混得太久，我觉得还是做我自己好。”

黄永玉的一生，是与心爱的艺术、文化交织相伴的一生。他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市，在湘西凤凰长大，他的童年见过了战火喧嚣，尝过苦饿滋味，但与之相生的，却是不同寻常的对生命、世界抱有的开朗与豁达。

黄永玉的家庭是书香门第，可惜在那个年代，文化无法换得抚养孩子所需的一针一线，13岁时，黄永玉就被送往父母堂弟家里，开始了远离家人的漂泊旅途。

也许是受父母的影响，黄永玉自幼就喜欢美术绘画，他先后去往福建山区的瓷器小作坊做小工，还到过泉州的战地服务团担任美工，后续又做过舞美、编辑等工作。

黄永玉不仅擅长创作人物，也热衷于动物形象的设计。年初，他为中国邮政绘制的兔年生肖邮票就在网络上掀起热议。他还曾设计了新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庚申年猴票”，在保利拍卖会上拍出201万元的记录，创下了中国现代邮票的拍卖传奇。

黄永玉本人属鼠，画的动物中就有不少的鼠。黄色的大鼠咧开大嘴满脸欢喜，这么开心的鼠何尝不是他个人的自画像。无论时代再多艰难，无论环境如何严苛，当痛苦如泉涌，他说，不如把悲伤过成诗。

黄霑曾给他题词，“你是个妙人，你是个少年狂”。黄永玉活到一百岁，依旧保留着少年人那般对世界的欢喜之意，他活得尽兴，活得自在，千帆过尽，百年过后，为世间遗留一片快乐清风。

人生在世，与有趣的灵魂为伴，你、我、他，真的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