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失落已久的故人绝非一桩易事。
寻找于忘尘花去了谷升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
最后,终于找到了于忘尘的妻子,那个在国外伴随他多年终究成为了他老婆的女人。
于忘尘是在两年前的秋天去世的,听说是很复杂的疾病,始终找不出确切的病源。
也许是因为失去伴侣的缘故,于忘尘的妻子已经老态龙钟,谷升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死后,妻子会不会也像她那样急剧老去。
她和妻子是截然不同的女人。
于忘尘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她呢?
谷升望着他发妻养尊处优之下依旧皱纹密布的脸暗自思索。
“或者,你可以到他的墓地去看看。”
老妇神情淡然地对谷升说。
“要不一起去吧?”
“我腿脚不好,走不动的。”
她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眷恋,似乎那是很自然的事。
这出乎谷升的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她很爱于忘尘,否则也不会没名没份地跟了他那么多年。
也许,曾经很爱很爱,只是,现在人死了,感情也就麻木了。
谷升不想勉强她,决定独自去于忘尘的墓前看一看,这和他预想的到吻合――
他们是该单独见面的,如果有旁人在,那些话就没法说出来了,而谷升,也就没法了却临死前最后的一桩心事了。
显然,于忘尘没有让家人在他的墓前花费太多的金钱和心血。
时至今日,他已是闻名世界的科学家,理应有权这么做。
但是,没有。
他的墓很简洁很朴素,就好像刻意要蜕换一个魂――将生命中大部分的荣耀丢掉,恢复到青年时代的麻布粗衣,静静等候着老朋友的到来。
谷升细看墓碑上的遗照。
他还是老样子,眉宇间的英朗与霸气一点不减当年。
如果现在他还活着,谷升真想和他一起回到当年的大学校园里,回顾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重温热爱的点点滴滴。
“你知道我来要告诉你什么,是不是?”
“你一直在等我,其实大可不必,我很快就要过去陪你了,很快。”
谷升并不觉得那是自言自语,他能感觉到于忘尘的灵魂正漂浮在离他很近很近的位置上,不是面对面,而是在他身边侧耳聆听。
“谁说三个人的爱情注定就是悲剧?”
“是你还是她,我记不得了。”
“现在?”
“说实话,现在连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她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来琢磨你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们还是伤害了她,不光是你,还有我,我们都不太懂得如何把握友情和爱情的尺度,所以受伤的永远是她,一直都是。”
“我不怪你,她也没有,我很明白那不是一种背叛。”
“她也很明白,所以,一直都忘不了。”
“我想,她还是爱你,始终都没有放弃过。不管你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即使她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和我在一起。”
“这实在很有趣,都到了这个岁数了,死的死,老的老,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冥顽不灵,她依然是她,我依然是我,而你,也依旧是原来的你。“
“你说,我们到底在执拗什么?”
“我还是把礼物给她了,其实那张纸对我们三个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但我想,终究还是要还她一个完整,这是我死之前必须还给她的东西,也是她这一辈子最坚持的东西。事实上你我也一样,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都必须完整地去面对,也许,这便是我们三个能重新回归到一起唯独可行的方式。”
“有了那份礼物,她就会来找你了,因为她觉得终于有资格有权利来重新找寻你的足迹,尤其是当我死了以后,可是……”
谷升忽然感觉到痛楚,不是来自脑部的,而是来自内心预演的那副画面。
“我不想看到她站在这里为你哭泣的样子。”
“我知道你也不想,所以,才走得那么无声无息。”
“没有我,也没有你,她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同样所剩无几的孤独光阴呢?”
“你们应该在一起的。”
“不,是我们三个,我们三个应该在一起,永远、永远在一起……”
“遗憾?”
“没有,当然没有。”
他自问自答,又或者,他问,他答。
“别人不懂,你总该懂,这点,我从不怀疑。”
谷升颤颤微微地蹲下来,用毫无力气的指尖抚去于忘尘脸上的尘灰。
“老朋友,悠着点,别着急,等等我吧,咱们还有许多话没说呢……”
谷升强忍住眼泪。
在即将团聚的时刻怎可以流泪?
原来,死并不可怕。
那不过是一种回归,一种团聚。
尤其在你特别想念一个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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