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游原会猎斗春色
翌晓天明,丞相早起,着戎服,佩弧矢,乘雪色千里崇山马,发猎士三千人,拥向城南。蟾月、惊鸿,雕金鞍玉,缀花裁叶,各率部妓,结束随行。并乘五花之马,跨金鞍,蹑银镫,横拖珊瑚之鞭,轻揽琐珠之辔,昵侍丞相之后。八百红粉,皆骑骏骢,环拥鸿、月左右而去。中路逢越王。越王军容女乐,足与丞相之行并驾矣。
越王与丞相并镳而行。越王问于丞相曰:“丞相所骑之马,何国之种也?”丞相曰:“出大宛国矣。大王之马,亦似宛种也。”越王曰:“然矣。此马之名千里浮云骢也。去年秋,陪天子猎于上林苑中。天厩万匹之马,皆追风逸足,无追及此马者。即今张驸马之桃花骢,李将军之乌骓马,皆称龙种,而比此马,皆驽骀也。”丞相曰:“去年讨藩国时,深险之水,崭截之壁,人不能着足,而此马如踏平地,未尝一蹶。少游之成功,实赖此马之力也。杜子美所谓‘与人一心成大功’者,非此耶?少游班师之后,爵品骤崇,职务亦闲,稳乘平轿,缓行坦道,人与马俱欲生病矣。请与大王挥鞭一驰,较健马之快步,试旧日之余勇。”越王大喜曰:“亦吾意也。”遂分付于侍者,使两家宾客及女乐,归待于幕次。
正欲举鞭策马矣,适有大鹿,为猎军所逐,掠至越王之前。王使马前壮士射之,于是众矢齐发,皆不能中。王大怒,跃马而出,以一矢射其左胁而殪之,众皆呼千岁。丞相称之曰:“王之神弓,无异于汝阳王也。”王曰:“小技何足称之乎?我欲见丞相射法,亦可试否耶?”言未讫,天鹅一双适自云间飞来。诸军皆曰:“此禽最难射也,宜用海东青也。”丞相曰:“姑勿放鹰。”即抽出金鞞箭于腰间,翻身仰射,中天鹅左目,坠于马前。越王大赞曰:“丞相妙才,今之养由基也。”两人遂挥鞭一哨,两马齐出,星流电迈,神行鬼闪,瞬息之间,已涉大野而登高阜矣。
两人按辔而并立,周览山川,领略风景,仍论射法剑术,亹亹不止。侍者始追及,以所获苍鹿白鹅,盛银盘而进之。两人下马,披草而坐,拔所佩宝剑,割肉煮啖,互劝深杯。遥见红袍两官飞鞚而来,一队从人随其后,盖自城中而出也。一人疾走而告曰:“两殿宣酝矣。”丞相与越王往候幕中矣。两太监至,酌御赐黄封美酒,以劝两人。仍授龙凤彩笺一封,两人盥手,跪伏拆见,以《大猎郊原》为题,而使之赋进矣。两人顿首四拜,各赋四韵一首,付太监进之。丞相诗曰:
晨驱壮士出郊坰,剑若秋莲矢若星。
帐里群鹅天下白,马前双翮海东青。
恩分玉酝争含感,醉拔金刀自割腥。
仍忆去年西塞外,大荒风雪猎王庭。
越王诗曰:
踄蹀飞龙闪电过,御鞍鸣金立平坡。
流星势疾歼苍鹿,明月形开落白鹅。
杀气能教豪兴发,圣恩留带醉颜酡。
汝阳神射君休说,争似今朝得隽多。
太监拜谢而归。于是两宫宾客以次列坐。庖人进馔,饤饾生香。骆驼之峰,猩猩之唇,出于翠釜;南越荔芰,永嘉黄柑,溢于玉盘。王母瑶池之宴,人无见者;汉武柏梁之会,事已古矣,不必强发。而比之人间之迹,奇品异馐,蔑有加于此者。女乐数千,三匝四围,罗绮成帷,环佩如雷。一束纤腰,争妒垂杨之枝;百队娇容,欲夺烟花之色。豪丝哀竹,拂曲江之水;冽唱繁音,动终南之山。
酒半,越王谓丞相曰:“小生过蒙丞相厚眷,而区区贱诚,无以自效,携来小妾数人,欲睹丞相一欢。请召至于前,或歌或舞,献酌于丞相,如何?”丞相谢曰:“少游何敢与大王宠姫相对乎?妄恃姻娅之谊,敢有僭越之计也。少游侍妾数人,亦有为观盛会来者,少游亦欲呼来,使与大王侍妾,各奏长技,以助余兴。”王曰:“丞相之教亦好矣。”于是蟾月、惊鸿及越宫四美人,承命而至,叩头四拜于幕前。丞相曰:“昔者宁王畜一美人,名曰芙蓉,太白恳于宁王,曰:‘只闻其声,未得见其面矣。’今少游能见四仙之面,所得比太白十倍矣。彼四美人姓名云何?”四美人起而对曰:“妾等即金陵杜云仙、陈留小蔡儿、武昌万玉燕、长安胡英英也。”丞相谓越王曰:“少游曾以布衣游于两京间,闻玉燕娘子盛名,如天上人。见其面,实过其名矣。”
越王亦闻知鸿、月两人姓名,乃曰:“此两人天下所共推知,而今者皆入于相公之阁,可谓得其主矣。未知丞相得此两人于何时乎?”丞相对曰:“桂氏少游赴举之日,适至洛阳,渠自从之。狄氏曾入于燕王宫中,少游奉使燕国也,狄娘抽身随我,追及于复路之日矣。”越王抚掌笑曰:“狄娘子侠气,非杨家紫衣者比也。然狄娘子从相公之日,相公职是翰林,且授玉节,则麟凤之瑞,人皆易见。而桂娘子昔当丞相之困穷,能知今日之富贵,所谓识宰相于尘埃者也,尤亦奇也。未知丞相何以得逢于客路乎?”丞相叹曰:“追念其时之事,诚可咍矣。下土穷儒,一驴一童,间关远路,饥火所迫,过饮村店之渴醪。行过天津桥上,适见洛阳才子数十人,大张娼乐于楼上,饮酒赋诗。少游以弊衣破巾,诣其座上,蟾月亦在其中矣。虽诸生仆隶,未有如少游之破弊者。而醉兴方浓,不知惭愧,拾掇荒芜之语,构成一诗,不记其诗意何如,句格何妙,而蟾娘拈出其诗于众篇之中,歌而咏之。盖座中初既相约曰:‘诸人所作,可入蟾娘之咏者,则当让与蟾娘于其人。’故不敢与少游相争。此亦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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