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中,刘禹锡在我的心里有一种亲切感。年轻时,在崇明岛“插队落户”,我曾读到他写芦苇的《晚泊牛渚》:“芦苇晚风起,秋江鳞甲生。残霞忽变色,游雁有馀声。戍鼓音响绝,渔家灯火明。无人能咏史,独自月中行”。诗中描绘的景象和意境,当年曾引起我的共鸣。
我喜欢芦苇。这是我家乡崇明岛上最多的植物,它们曾陪伴我度过青春岁月中那段苦涩时光。长江边那些高大的竹芦,河沟畔那些清秀的白穗苇,在我的眼里,都是多姿多情的朋友,在孤寂的日子里,它们给我带来快乐和安慰,引起我美妙的遐想。秋风中,大片盛开的芦花在晚霞里起伏,在月光下涌动,红如血,白如霜,凄美,悲凉,是生命的赞歌。而刘禹锡的诗,展现的就是此类情景,读来怎不令人心动。刘禹锡在另一首题为《西塞山怀古》的诗中,又一次写到芦苇:“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芦苇在这首诗中,也是凄楚萧瑟的形象,让人联想起人生的漂泊,岁月的无情。
我曾经纳闷,古代诗人,为何对芦苇视而不见,如此美妙的生命,似乎很少在他们的笔下出现。后来读古诗多了,发现自己原来孤陋寡闻。《诗经》中,就有写芦苇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唐诗中,写芦苇的篇章不少,如贾岛:“芦苇声兼雨,芰荷香绕灯”,韦应物:“人归山郭暗,雁下芦洲白”,白居易:“可知风雨孤舟夜,芦苇丛中作此诗”,贯休:“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齐己:“寒涛响叠晨征橹,岸苇丛明夜泊灯”,许浑:“横塘一别已千里,芦苇萧萧风雨多”。尽管芦苇在诗中一掠而过,但却是重要的意象,而且大多表现凄凉的景象,和芦苇作伴的,是秋风秋雨,是长夜孤舟。
诗人笔下出现芦苇,难道都是心情惆怅时?当然不是,王贞白曾以芦苇为题写过一首五言古风,写的是他在自己的庭院里种芦苇,“高士想江湖,湖闲庭植芦”,全诗二十行,写他植芦赏芦的闲适心情,虽然也有情趣,但我不太喜欢。芦苇应该野生,应该在水畔自由生长,在天地间展现生命的美丽和坚忍。岑参的诗中曾写到芦苇:“月色更添春色好,芦风似胜竹风幽”,这是我喜欢的句子。芦风,可以引发很多美妙联想。
遗憾的是,古诗中写初春野地芦芽的很少见。苏东坡的《惠崇春江晓景》脍炙人口,人们熟悉的是前两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而我,更喜欢后面那两句:“蒌蒿满地芦牙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东坡看到了芦芽。虽只是三个字,却使我浮想联翩。写到这里,我的眼前便出现芦芽出土的景象,初春时分,解冻的河岸上,嫩红的芦芽悄然钻出泥土,在料峭寒风中,它们犹如春之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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