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药”还是“智商税”？深陷争议漩涡的干细胞之谜|封面深镜

封面新闻记者 谭羽清 马晓玉 车家竹 邱添

“让重症患者重归健康”“让爱美之人重返青春”“让缠人的慢性病得到治愈”……近年来，前沿医学技术“干细胞治疗”时常被某些商家炒作成医学领域的“神药”，用以“吸睛”和“吸金”。

干细胞，俗称“万用细胞”，是一类具有无限的或者永生的自我更新能力的细胞，在适当的条件下，它们能够产生至少一种类型的、高度分化的子代细胞，可谓拥有“无限潜力”。但是，当下这类细胞在医学领域的成熟应用，真如炒作那般神奇吗？

近期，央视新闻曝光了一起“免费注射干细胞”网络传销骗局。该案件涉案的总共参与组织架构的人数在全国范围内超过4万人，涉及资金上亿。案件中，不法分子还将目标诈骗人群锁定为部分慢性疾病患者，让不少因治病原本就负担沉重的家庭雪上加霜……

“干细胞注射”每针价格在2-3万

10月12日，封面新闻记者走访位于成都市中心的三家美容机构。美容机构前台在记者询问到是否可以注射干细胞时，均表示没有干细胞注射项目，对方一并称将干细胞注射到皮肤“属于违规项目”，所以没有开设此项服务。当记者致电一家名为“细胞美容”的皮肤管理机构后，美容师向记者推荐起除干细胞注射外其他的抗衰老项目，“干细胞毕竟涉及注射方面，对于技术的要求比较高，我们线下会用细胞产品，比如使用涂抹式的产品促进吸收，这样安全性会比较高。”

与美容机构情况不一样的是，一些网络平台宣称可以通过注射干细胞美容，且无任何风险。记者在网络上搜索与“干细胞治疗”有关内容时，弹出多家在线咨询机构，其主营业务包括“治疗疾病”和“保养抗衰”。

封面新闻记者以保养抗衰为由，联系到其中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客服，该客服向记者介绍道，“干细胞会让我们的身体老得更慢一些，用了过后肯定会比同龄人看上去更年轻，且干细胞治疗没有任何副作用。每针的价格在2万-3万元，具体定价要视情况而定。”

随后，该机构客服又通过社交软件向记者提供了其公司简介。资料中显示，该公司依托一家生物技术研发平台，此平台已获得“官方批复人类遗传资源保藏许可”、“拥有P4代临床级干细胞，细胞品质领先同行”，同时，还有“14项国家认证专利”。

此外，该客服提供的资料中，还重点介绍了一个“面部肌肤重塑”项目，当中的核心产品就是间充质干细胞。其宣称这一项目“非手术治疗，治疗时间短，无需恢复期”“能促进细胞的修复和再生，适用范围广”“操作人员具备医疗资质以及长达20年行业经验”“材料成分安全、质控标准严苛。”

在线咨询机构宣称干细胞治疗是“非常安全的”

该客服还表示，在项目进行前，医生会将产品放在2°-8°C环境下保存，同时准备好麻药、10支30g 4mm针头、腰盘、无菌防护服等装备。客户则需提前半小时消毒，敷30—40分钟麻药等。

动辄2、3万一针的干细胞美容针，对于想要变美的普通大众来说，可能无法负担，但如果是干细胞的“周边产品”呢？记者发现，一些商家精准拿捏了消费者想“花小钱办大事”的心态，在某购物平台上出售带有MSC字样的相关产品，包括MSC iPS细胞培养液精华、MSC iPS医用面膜、MSC外泌体原液等，价格在20-200元不等，购买人数还不少。

干细胞美容针宣传图

某购物平台上出售带有MSC字样的相关产品

不管是真的干细胞，还是干细胞的“周边产品”，使用后会不会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这些产品是否有生产资质？那些看上去十分规范的操作流程又是否真的规范？了解这些问题，是每个消费者“剁手”前的必修课。

“疑点重重”的干细胞产品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这些被捧上神坛的干细胞产品看上去百利而无一害，实则疑点重重。

记者根据MSC iPS医用面膜的产品备案号查询到，其名称原本叫做“间充质干细胞培养基”，属于医疗器械的范畴。另一方面，有关MSC外泌体原液的产品，甚至连备案许可都没有，疑似从实验室流出，大多在二手平台上出售。

“未经正规渠道和科学验证的干细胞注射可能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干细胞与再生医学领域学者、中国医学科学院血液学研究所教授张孝兵如是说。

他表示，大多数干细胞疗法仍处于临床研究阶段，需要更多的临床试验来验证其安全性和有效性。来源不明或未经严格检测的干细胞可能携带病原体，增加感染风险。其次，注射的干细胞可能引发免疫排斥反应，导致炎症或过敏反应。此外，干细胞在体内可能异常增殖，增加注射者肿瘤形成的风险。

在央视报道案件中，不法分子最开始萌生犯罪想法，是因为曾接受过“干细胞注射疗法”。该人患有糖尿病，在接受干细胞相关治疗后，感觉“有些效果”，于是想到了以此为噱头诈骗。

对此，张孝兵表示，学界的确有相关研究，以探讨通过注射间充质干细胞，降低患者身体内的炎性反应，从而治疗糖尿病等慢性疾病。但是目前，该类治疗方式主要处于研究和临床试验阶段，尚未有足够的证据支持其作为标准疗法广泛应用于临床。

2023年，国家药监局药审中心发布《人源性干细胞及其衍生细胞治疗产品临床试验技术指导原则》，对干细胞相关产品临床试验的总体规划、设计、实施和试验数据分析等方面提供必要的技术指导，违规开展干细胞治疗将会承担法律责任。

干细胞如何做到正规治疗？

“任何干细胞治疗都应在正规医疗机构，由专业医生依据临床规范进行。”张孝兵强调。

那么，到底哪些干细胞应用才算是正规的呢？张孝兵介绍，目前干细胞治疗在某些特定领域已获得批准并应用于临床，最成熟的应用是造血干细胞移植，此外，还有皮肤干细胞用于烧伤创面的修复，角膜干细胞用于角膜损伤的治疗，软骨干细胞用于促进软骨组织的再生和修复等。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为我国首批干细胞临床研究机构。该医院血液科是我国最早开展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技术的单位之一，近几年，年均开展造血干细胞移植均在200例以上。

“当下，在临床中我们主要致力于利用造血干细胞治疗各类血液系统肿瘤，最常见的是用于治疗急性白血病、骨髓瘤、淋巴瘤这三大类疾病。”华西医院血液内科副主任医师刘志刚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介绍。

刘志刚表示，不论哪类造血干细胞的移植治疗，都需要遵循多种严谨而科学的医疗步骤。这些步骤包括但不限于，其一，在治疗前确诊病人所患疾病，因为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有严格的适应症，非常需要“对症下药”；其二，在治疗过程中需要密切地监测和调整药物；其三，依托严格的手续和过程，对造血干细胞进行采集、制备等，比如，在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过程中，需要寻找合适的干细胞供者。

“任重而道远”的干细胞

与干细胞相关医学研究的确价值非凡，让更多疾病看到了治愈的希望。

刘志刚提到，某些种类的淋巴瘤患者在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后，疾病无进展生存率接近90%，而接受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急性髓细胞白血病病人，两年生存率可以从30%提升至60%～70%。并且，当下这些疾病的治疗费用也不再过于高昂，“比如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移植仓内平均费用不到20万，医保报账后病人负担会更少。”

2023年，通过移植发生了基因突变的异体造血干细胞，又一位患者摆脱了艾滋病；2024年，我国科学家们首次利用干细胞再生疗法，将干细胞分化成胰岛细胞，功能性治愈了对病人生命健康危害极大的1型糖尿病……当下，全球范围内，科学家们还在积极探索干细胞在神经系统疾病、心血管疾病等领域的治疗潜力。

基于化学重编程诱导多能干细胞治疗1型糖尿病的临床研究的示意图和治疗效果

1968年，世界第一例骨髓移植手术的成功推动了干细胞研究的迅猛发展；1999年《科学》杂志公布干细胞为世界十大科技进展榜首；2012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授予干细胞研究科学家……

但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干细胞的临床之路并非一蹴而就。“利用干细胞分化而来的胰岛细胞治愈1型糖尿病的案例，是实验室上百人、几十年努力研究积累，才取得的成果。”张孝兵表示。让干细胞治疗飞入寻常百姓家，不论是从理论研究、临床实验，还是政策法规上，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多年来，干细胞的无限潜力让学界看到了更多可能，吸引着许多科学家对其孜孜不倦地探索。但显然，它也时常被不法分子盯上，包装成圈钱的噱头。因此，在肯定、关注干细胞治疗研究价值的同时，也应该保持警惕，在行动前，先学会甄别相关治疗方案的真实性、合法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