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史蒂文斯-绝对存在

华莱士·史蒂文斯-绝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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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1879-1955)出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雷丁市。大学时就读于哈佛,后在纽约法学院获法律学位。1904年取得律师资格后,在康涅狄格州就业于哈特福德意外事故保险公司,1934年就任副总裁。
1914年11月,《诗歌》杂志社的哈里特·门罗将史蒂文斯的四首诗刊登在战时特辑里,从此在法律和商务圈之外,史蒂文斯就开始有了另一个身份。他的第一本诗集《风琴》,在1923年出版,流露出英国浪漫主义和法国符号学派对他的影响,显示了他对审美哲学的倾向,还有一种完全原始的风格和感觉:异乎寻常、想入非非,浸透着印象主义绘画的色彩光亮。与其他现代诗人相比,史蒂文斯更为关注想象的转换能力。他在上下班的途中,或在晚上构思他的诗歌,史蒂文斯继续过着在办公室里写字台上的日子,生活平静安详。
虽然如今被公认为二十世纪主要的美国诗人之一,但史蒂文斯直到他临死的前一年才得以出版他的《诗集》,此后他才得到了广泛的承认。他的主要作品有:《秩序观念》(1935),《拿蓝色吉它的人》(1937),《超小说笔记》(1942),论诗歌文论集《必要的天使》。



俄国的一盘桃子


我用整个身体品尝这些桃子,
我触摸它们,闻着它们。是谁在说话?
我吸收桃子,就像安捷涅夫
吸收安鲁。我像恋人般望着桃子
像年轻的恋人望着春天的花蕾,
像黝黑的西班牙人弹着吉它。
是谁在说话?肯定是我,
那只野兽,那个俄国人,那个流放者,
教堂里的钟为我们敲响
在心中。红嫩的桃子
又圆又大,还有一层茸毛,
盈满蜜汁,桃皮柔软,
桃子盈满了我的村庄的色彩,盈满
晴朗的天气,夏天,露水,和平的色彩。
桃子所在的房间静悄悄的。
窗子敞开。阳光
洒满窗帘。甚至窗帘轻盈地飘动,

也惊扰我。我不知道
这种残忍会把一个自我
从另一个自我上摘下,像摘下这桃子。

生命和心灵的碎片


几乎没有什么亲密温暖的事物。
仿佛我们从未作过儿童。
我们坐在屋里,在月光中,
仿佛从未年轻过,这是真的。
我们不应醒来。梦中
一个亮红色的女人将起身,
站在紫色金辉里,梳理长发。
她会沉思地说出一行诗句。
她认为我们不太会唱歌。
另外,天空这么蓝,事物会自己
为她唱歌。她倾听着
感到她的色彩是一种冥想,
最最快乐,但仍不如从前快乐。
留在这里,诉说熟悉的事情。

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



1
二十座覆盖着雪的山岭之间
唯一移动的
是乌鸫的眼睛。

2
我有三颗心,
就像一棵树上
停着三只乌鸫。

3
乌鸫在秋风中盘旋,
它是哑剧中不起眼的角色。

4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乌鸫
是一。

5
我不知道更喜欢哪个,
歌唱的美
或者暗示的美,
鸣叫时的乌鸫
或者鸣叫之后。

6
小冰柱在长长的窗户上
画满了野性的图案。
乌鸫的影子
在它们之间穿梭。
情绪
在影子里找到了
无法破解的原因。

7
瘦削的哈丹男人,
为什么你们只能想象金色的鸟?
难道你们没看见乌鸫
怎样绕着你们周围女人的脚
行走?

8
我知道高贵的音调
以及明晰的、注定的节奏;
但我也知道
乌鸫与我知道的
有关。

9
乌鸫在视野中消失的时候,
为众多圆圈中的一个
标明了边界。

10
看见乌鸫
在绿光中飞翔
最顾忌音韵和谐的人
也会尖叫起来。

11
他乘着一辆玻璃马车,
穿过康涅狄格。
一次,他突然感到一种恐惧,
他误把行李的影子
当成了乌鸫。

12
河流在移动
乌鸫肯定在飞翔。

13
整个下午都是晚上。
一直在下雪。
而且将要下雪。
乌鸫坐在
雪松的枝桠上。

灵石 译

雪人


人必须用冬天的心境
去注视冰霜和覆着白雪的
松树的枝桠;

必须冻过很久
才能看到挂满冰的刺柏,
和远处一月的阳光里

粗糙的云杉,才能不因为风声
以及这片土地上
叶子的声音,想到

任何悲惨的际遇,
同样的风在同样的
荒凉的地方,也为倾听者

而吹,他在雪中倾听,
完全不是他自己,看见
一切,以及一切存在中的空无。

灵石 译

绝对存在


心灵末端的那棵棕榈,
远过最后的思想,树立
在青铜色的布景中。

一只金色羽毛的鸟儿
在棕榈树上歌唱,没有人的意义,
没有人的感觉,一首异类的歌。

于是你明白并不是理智
使得我们快乐或者不快乐。
鸟儿歌唱。它的羽毛闪光。

棕榈屹立在空间的边缘。
风在枝叶间慢慢移动。
鸟儿的火焰般的羽毛纷纷摇落。

罗池 译

黑色的统治


在夜里,在炉火边,
树丛的各种色彩,
落叶的各种色调,
重复出现.
在房间里翻卷,
就像树叶本身
在风中翻卷
是啊:浓密的铁杉材的色彩
大步走来。
我想起了孔雀的叫喊。

孔雀尾翎的各种色彩
也像这树叶
翻卷,在风中,
在黄昏的风中。
色彩扫过房间,
就像孔雀从铁杉树上
飞落地面。
我听到他们呼喊——这些孔雀
那呼喊是抗议暮色,
还是抗议树叶自己
在风中翻卷?

翻卷,好像火焰
在燃烧时翻卷,
翻卷,好像孔雀尾翎
在喧闹的火焰中翻卷,
高声地,好像铁杉树里
充满了孔雀的叫喊。
要不这呼城是在抗议铁杉自己?

从窗口望出去,
我看到行星聚拢,
就好像树叶
在风中翻卷。
我看到黑夜来临
大步走来,像浓密的铁杉的颜色,
我感到害怕,
我记起了孔雀的叫喊。

(赵毅衡译)

星期天早晨




怡然于披着晨衣,洒满阳光的椅子上
迟迟未动的咖啡和蜜橘,
地毯上一只自在的绿鹦鹉,
这种种乐事搅在一起,冲散了
耶稣殉难的神圣静穆。
她梦魂稍动,感觉到
那古老灾难的黑影逼近,
犹如水波中无声的阴影。
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绿翼
仿佛是夹在死者行列中的东西,
蜿蜒爬过广袤的水面,杳无声息。
白昼也如广袤的水面,万籁俱寂,
好让她梦一般的双足
跨过海洋,走向寂静的巴勒斯坦,
那鲜血与坟墓的疆域。



她为何竟向死者馈赠礼品?
倘若神性只能在无声的阴影
和梦中显现,那算什么神性?
为什么她不能从太阳的抚慰中,
从刺鼻的蜜橘和明亮的绿翼中,
从世上其他的醇香和美丽中.
找到弥足珍贵的东西,比如天堂的思想?
神性惟能留存于她心中:
雨的欲念,落雪的心境;
孤独中的悲戚,林花怒放时
难耐的欢欣;以及秋夜湿路上
进发出来的阵阵激情;
念及盛夏的绿叶和冬的残枝
万般欢乐与痛苦便如潮般诵起。
这些才是衡量她灵魂的尺度。



高居云端的朱庇特绝非凡胎。
没有母亲给他哺乳,没有甜蜜的大地
给他神奇的心灵注进万般风情。
他走在我们中间,像一位低语的皇帝,
威严地走在一群红鹿中间,
直到我们贞洁的鲜血,与天国
融为一体,把这种酬劳送给欲望,
那群红鹿看到了酬劳,从一颗星中。
我们的鲜血会白流吗?或许它将成为
乐园的鲜血?这片土地
是否会变成我们想象的乐园?
那时苍天会比现在更友善,
劳作和痛苦,在名份上
仅仅次于万古长青的爱,
而不是现在这般生分而冷漠的一片蓝。



她说:“我心满意足,当苏醒的鸟儿
在飞翔之前,用美妙动听的询问
试探迷雾蒙蒙的田野是否实在;
但当鸟群远去,温暖的田野
也一去不返,那时.何处为乐园?”
这里再也没有预言常往之地,
再也没有出没墓地的老妖怪,
再也没有金色的地府.也没有
曼歌的仙岛,精灵们曾在那里聚集,
再也没有幻梦中的南国,在那遥远的仙山
也没有了浓荫如盖的棕榈,那棕榈
已经凋零,像四月的绿叶过了时令;
或许树叶还会泛青,像她对鸟儿的回忆
以及她对六月和黄昏的渴念,
从燕翼绝妙的比划中抖落。



她说:“然而.在满足中我仍然
感到需要某种不朽的赐福。”
死乃美之母;唯有自她那里
我们的梦和渴望才变得圆满。
虽然她在我们的道路上,
撒下片片遗忘的落叶,
这难堪的遗憾之路,有几段路途
胜利敲响过它黄铜般的声音,或者
爱情发出过温情脉脉的低语!
她让柳枝在阳光下悚悚颤动
为那些习惯于坐着凝视草地的
个个少女重又站起身来。
她使男孩子们在被人遗忘的
盘子里,堆满新采的梅子和梨。
少女们尝后,欣喜地去踏叶漫步。



乐园里难道没有死亡嬗变?
成熟的果子不落?沉甸甸的枝桠
水远沉重地悬空在完美的天空下?
其实酷似我们生生死死的尘世,
那里的河流也在寻找海洋,
却无法找到,那里也有退潮的
海滩,却永远无法感受不可言喻的痛苦?
为什么把梨摆放在河岸两旁,
或者用梅之芬芳把河岸切成两半?
啊,它们应披上我们午后的绸衣,
披上我们的绚烂的色彩,
拨动我们单调的琴弦!
死乃美之母亲,神秘的母亲,
在她炽热的怀抱中,我们让
自己尘世的母亲无眠地等待。



狂热的人群将在一个夏日之晨
在祭奠酒神的仪式上围成一圈
热烈而虔诚地把太阳颂赞,
不把它当作神,只当作“若神”,
裸露于他们之间,如原始生命之源
人群高唱颂歌,宛如天堂圣乐,
发自肺腑,又复归云端;
此起彼伏的歌声,颂扬着
为他们的主人喜爱的风中湖泊,
还有天使般迷人的树林.
以及歌声回荡的深谷山峦。
他们会深刻地体会到,注定一死
的人类的神圣情谊,夏晨般短暂,
他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足上的露珠将使之昭然。



她听到在那片死寂的水面上
一个声音高喊:“巴勒斯坦的墓穴,
不是灵魂徘徊的门廊,
那是耶稣之墓,他安息的地方。”
我们生存在混乱之中,风云难测,
依存着白昼和黑夜的循环,
在荒凉无援的孤岛上被大海
围困,我们没有约束也没有逃路。
鹿群在我们的山林悠闲地漫步,
鹌鹑在我们的四周嘤嘤高鸣,
荒野上的甜草莓已经熟透;
黄昏中孤零空旷的天际
偶尔掠过队队鸽群,
起伏时划出隐约的波浪,
展开双翼,缓缓沉入黑夜茫茫。

(李力译)

坛子轶闻


我把坛子置于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立在小山顶。
它使得散乱的荒野
都以此小山为中心。

荒野全都向坛子涌来,
俯伏四周,不再荒野。
坛子圆圆的,在地上
巍然耸立,风采非凡。

它统领四面八方,
这灰色无花纹的坛子
它不孳生鸟雀或树丛,
与田纳西的一切都不同。

(飞白译)

弹蓝色吉他的人(节选)


1

那人俯身,调校
吉他琴弦。日子青郁。

他们说:“你抱着蓝色吉他;
弹奏的事物并不真实。”

那人笑道;“蓝色吉他上
事物改变了本来的面目。”

他们又说:“你弹奏的曲调
必须既高于我们,又是我们自己,

蓝色吉他上的曲调
必须是事物本来的面目。”

2

我弹不出完整的世界,
虽然我用尽了力量。

我歌咏英雄的头颅,巨大的眼睛
古铜色的脸,但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我尽力弹出完整的人。
弹他时几乎傲到了这点。

如果小夜曲
和人——样重要,那么

完全可以说是小夜曲
弹奏蓝色的吉他。

3

啊,请弹作品第一号,
搅动人心中的匕首,

把大脑放到木板上,
挑出刻毒的颜色,

把思想钉在屋门上,
展翅飞向雨、雪,

放出活的音调,
敲击,敲击,把它变为真实,

敲出蓝色的音符,
敲击金属的琴弦……

4

那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它在蓝色吉他上行进。

一根弦上有一百万人?
所有的行为都在,

所有的行为,无论错对,
所有的行为,无论强弱?

情感疯狂地呼唤.
像秋风中苍蝇的叫声,

那么这就是生命;真实的事物
蓝色吉他的声音。

5

不要对我们讲诗的伟大,
讲地下晃动的火炬,

光点上拱顶的结构.
我们的阳光下没有影子,

白昼是欲望,夜晓是睡眠。
什么地方也没有影子。

我们的大地平担,赤裸。 ‘
近有任何影子。诗

超越音乐,必须取代
空虚的天国和颂歌,

我们自己必须在诗中就位,
即便是在你吉他的嘈切声中。
……

26

想象中世界受过浸洗,
世界是海岸,无论声音,形式

还是光明,送别的纪念物,
离歌的回响,岩石,

他的想象总复归于这些,
而后又像一行音符驰入空中,

云间尘沙堆积,巨人
与凶恶的字母搏斗:

麋集的思想,麋集的梦
梦见遥不可及的乌托邦。

山的音乐似乎
不断飘临,不断消逝。

27

海水冲白了屋顶。
大海在冬天的空气中漂流。

北方创造了大海。
大海在纷落的雪中。

这片阴郁是大海的黑暗。
地理学家和哲学家,

清注意。如果不是因为那盐水杯,
不是因为屋檐上的冰柱——

大海不过是嘲弄的形式。
一座座冰山嘲笑

不能成为自己的恶魔,
它四处游荡,改换变幻的风景。

(西蒙 水琴译)

论现代诗歌


这诗写思想在行动中寻找
令人满足的东西。却并不总需要
去寻找;布景已搭好,它重复
脚本中已有的东西。
然后剧院变成
别的什么。它的过去是一种回忆
它必须活着,学习当地的语言。
它必须面对这时代的男人,会见
这时代的女人。它必须思考战争,
寻找令人满意的东西。它必须重新
搭一个舞台。它必须站在台上
像位永不满足的演员,慢慢地,
沉思地,诵出台词,在耳朵中
在思想敏锐的耳朵中,准确地
重复它想听见的东西,一群无形的
观众,正在倾听这声音,
不是在听剧,而是听自己
在两个人的情感中得以表现,
两种情感结合为一体。演员
是黑暗中的玄学家,拨动
乐器,拨动一根金属琴弦,
发出的声音突然穿透正确,整个
包容了思想,既不低于思想,
也没超越思想的欲望。
它必须
成为令人满意的东西,可以是
滑冰的男人,跳舞的女人.
或梳头的女人,思想的行动的诗。

(西蒙 水琴译)

宣言的隐喻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二十个人走过二十座桥梁,
进入二十座村庄。

或是一个人
走过一座桥进入一个村庄。
这是一支古老的歌
它不会宣泄它自己的意思……

二十个人走过桥梁,
进入村庄。

那是
二十个人走过一座桥
进入一个村庄。

这村庄不愿显露自己
但肯定有自己的意思……

人们的靴子踏上
桥梁的边缘,
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自果树丛中升起。
我在想些什么?
而意思已逃离自身。

那村庄的第一座白墙……
那果树林……

(孟猛 译)

词语造成的人


没有情感的神话,人类的梦幻
死亡的诗歌,我们会是什么?

阉割过的朦胧月亮——生活
由有关生活的计划组成,梦幻

是一片沙漠
我们在那里精心筹划,被梦境撕裂,

被失败的可怖的符咒所撕裂
被失败和梦幻同为一体的恐惧所撕裂。

所有人是同一个诗人
记述着命运的偏执打算。

(孟猛 译)

内心情人的最后独白


点燃夜晚的第一线光,在房间里
我们休息,为不足道的理由,思忖着
想象世界是最后的善。

因此,这是最炽烈的幽会
只有在这种思想下我们才能集中心绪,
排除一切冷漠,倾心于一件事:

在这唯一的事中,仅有一条围巾,
紧紧裹着我们,既然我们很穷,一丝温暖
一线光,一点力,都有奇迹般的影响,

现在我们互相忘却,也忘却了自己,
只感觉到一种朦胧的秩序,一个整体,
一种知识,安排了这次幽会。

在它生气勃勃的边缘,在心中
我们看见上帝和想象融为一体……
那点燃黑夜的最高烛火是多么难以攀缘。

这同一线光,这同一个心里,
我们蜗居在黑夜的空气中,
那儿,能呆在一起就是满足。

(孟猛 译)

一个特例的过程


今天树叶在叫喊,当它们悬在枝头被风吹打,
然而冬的虚无开始一点点地减少。
到处还都是冰冷的阴影和积下的雪。

树叶叫喊……有一个人呆在旁边只是在听。
这是忙碌的叫喊,跟其他的人有关。
尽管有一个人说一是万物的一个部分,

哪里有矛盾,哪里就会有反抗;
而作为一个部分就是要努力去谢绝:
一个人感受到的生活就是这一切赋予的生活。

树叶叫喊。这不是神灵垂爱的叫喊,
不是牛皮哄哄的英雄们的吹嘘,也不是人类的叫喊。
这是从不凌驾它们自身的树叶的叫喊,

没有幻想曲上场,没有什么意义比
它们能做的更多只有耳朵最后的听闻,只有这事情
本身,直到最后,这叫喊跟任何人都完全无关。

罗池 译

一个在它自己的生命中沉睡的孩子


在那些老人当中你知道
有一个没名字的正思索着
一切重要思想的残余。

它们什么也不是,只能纳入
个别人的心智世界。他从外部
观察它们并从内部理解它们,

这位孤单的帝王统治着那些
遥远的事物,但又切近得足以
在今夜的卧床上唤醒你的心弦。

罗池 译

两封信


即便早已有一弯新月出现
在诸天的每一个云端,
用晶莹的月光把夜晚润湿,
有人还想要更多更多
可以返回的真实的内心,
一个与自我相对的家,一个暗处,
一份可以享受片刻生活的悠闲。

就像点着一支蜡烛,
就像趴在桌上,眯着眼睛,
听着最渴望听的故事,
仿佛我们又重新围坐在一块,
我们中有一人在说着而所有的人都相信
我们听到的话而烛光,尽管很小,已足够了。

罗池 译

现实是最高想象力的一个活动


上个星期五在上个星期五晚上耀眼的光明中
我们从康沃尔到哈特福德开夜车回家。

这不是维也纳一家玻璃作坊的夜班开炉
也不是威尼斯在静止中收集着时间和尘埃。

这难熬的旅途上有一种力的集聚,
在西去的夜明星前方的天空下

活跃着一片灿烂剔透的光华,
事物浮现然后移动然后被溶解,

要么就在远处,变化或者什么也不做。
夏日夜晚的变换是明显的:

一个银白色的抽象渐渐成型
然后又突然把自己给否决。

固体会有一种非固态的涌动。
夜的月光湖既不是水也不是空气。

罗池 译

橡树林下的单人牌戏


湮没于张张纸牌
一个人存在于纯然的法则。

既不是纸牌也不是树林不是空气
能像事实那样存留。这是一个遁逃,

逃向原理,逃向沉思。
一个人最终明了什么该思考

然后抛开意识去思考,
在橡树林下,全然地释放。

罗池 译

当地对象


他知道他是一个无处栖息的灵魂,
因此,按这种理解,当地对象就变得
比最宝贵的家乡对象还要宝贵:

当地对象属于一个无处栖息的世界,
没有记得下来的过去,只有现在的过去,
或者在现在的指望中指望着的现在的未来;

对象不会像理所当然的事物那样
出现在诸天或者光明的阴暗面,
在那个天球上只有少得可怜的这种对象。

对他来说很少也是有,而这些极少的东西
总是会碰上一个新奇的名字,仿佛
是他要创造它们,让它们远离死灭,

这些极少的东西,这些供人领悟的对象,这些感觉
的融合体,这些东西主动地送上门来,
因为他渴求的是不用去知道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成了那些经典和美的重要性。
这些就是沉着的他一直总是在接近的
当他走向一个高于浪漫的绝对居所。

罗池 译

明朗的一日没有回忆


没有士兵埋在风景区,
没有思想念及已经死去的人,
如同他们还在五十年前:
年轻并生活在一种鲜活的空气里,
年轻并行走在这阳光里,
穿着蓝衣服弯下腰去触碰什么东西——
今日的心境不是天气的一个部分。

今日的空气把一切事物变得明朗。
它不具备知识却只有空虚,
它弥漫了我们却毫无意义,
仿佛过去我们谁也不曾到过这里
此刻也未曾出现:在这浅显的景象中,
这无形的运动,这种感觉。

罗池 译

七月高山


我们生活在一座星群,
夜空璀璨而又漆黑,
不是一个单一的世界,
不是在钢琴上在讲演中,
能用音乐说得动听的事情,

就像在诗歌的书页上——
思想者们对一个永在起始的宇宙
没有最后的结论。
沿路向前,当我们攀上高山,
佛蒙特把自己一蹴而就。

罗池 译

一部神话能反映它的领地


一部神话能反映它的领地。在这儿,
康涅狄格,我们从来不曾生活在一个
神话能变为现实的时代——但倘若我们有过——
这就得提出一个形象真实性的问题。
形象必须要具有它的创造者的生命力。
它的生命力是它的创造者的增长
和提升。在重又焕然一新的青春中,它是他,
在来自他领地的那些物质中,
在他森林里的树木和从他的田地刨出的
或从他的大山下开采的石头中,它就是他。

罗池 译

一个熟睡的老人


这两个世界睡着了,此刻,正在熟睡。
一个沉默的意识在某种肃穆中支配着它们。

自我以及土地——你的思想,你的感觉,
你的信念和怀疑,你专有的整个地块;

你泛红的栗子树上的红颜色,
河流的运动,R河*的懒洋洋的运动。

*R河,the river R,即“万河之河”(the river of rivers),参见《康涅狄格的万河之河》。

罗池 译

爱尔兰的莫赫悬崖*


谁是我的父亲,在这世界上,在这屋子里,
在这灵魂的底部?

我父亲的父亲,和他的父亲的父亲,和他的——
风也似的片片黑影

回归到一个家长,在思想之前,在言说之前,
在往昔的前方。

他们来到莫赫悬崖,在迷雾之外,
在真实之上,

探出当前的时间和地点,高出
湿气,和绿草。

这不是风景,充满了诗歌的
幻梦**,

和大海。这是我的父亲,或许,
是他的存在,

一个相似物,诸位父亲中的一个:土地、
海和空气。

* 莫赫,Moher,爱尔兰地名,沿海有8公里长200多米高的海崖名胜。
** 幻梦,somnabulations,原指梦游。史蒂文斯诗中一般把梦幻、幻想等用作贬义。

罗池 译

对事物的朴素认识


在树叶掉光之后,我们回归
一个对事物的朴素认识。就仿佛
我们已到达一个想象力的尽头,
无声无息地置身于一种惰性的知*。

甚至很难去挑选一个形容词
修饰这种空洞的寒冷,这种没有缘由的哀伤。
伟大的建构已变成一座次要的房子。
没有包头巾的人v会行走在那些被降格的地板。

花房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亟待粉刷。
烟囱已经有五十年历史并倾斜向一旁。
一个幻想性的努力失败了,人和苍蝇的
反反复复中的一次反复。

然而想象力的缺乏已经
把它自己拿来想象。巨大的池塘,
对池塘的朴素认识,没有倒影,树叶,
淤泥,水像一块脏玻璃表达着某种

静寂,一只耗子探头察看的那种静寂,
巨大的池塘以及它的百合花的废墟,所有这一切
都得当作一种不可规避的知识来想象,
当作一种必需的要求,来要求。

* 知,savoir,法文。

罗池 译

一首诗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他呼吸它的氧气,
哪怕这本书在他桌面的尘土中翻身扑腾。

这让他想起他曾多么迫切地需要
一个按他自己的方向去抵达的地方,

他曾多么严重地改组松树林,
更换岩石并在云雾中挑拣他的路,

只为了看见那顺理成章的风景,
在那里他将实现一种无法解释的完成:

在确切的岩石上他的不确切
将发现,最终,眼睛只能观察有边缘的事物,

他可以在那里躺卧,向下凝视着大海,
辨认他独一的独自的家。

罗池 译

望过原野看鸟群飞起


在那些更为恼人的次要理念中
洪堡先生*从他的旅途返回
事物边缘的康科德**老家,他的主要理念是:

要放得下那些草地,树林,云朵,
不要把它们转换成另外的事物,
这不过是太阳每一天的工作,

直到我们对自己说也许会有
一个苦思冥想的自然,一个机械的
并且有点可恶的操作对象***,不像

人的魂灵,尽管有点相似但要更大,
没有他的文学也没有他的神明……
但我们很可能超越了自己,生活在空气里,

在一种并不是为我们预备的生存环境里,
难道能说这是我们为自己预备的吗,太夸张了吧,
一件事物并不是为比喻或信仰安排下来的,

它不是我们惯于编造的那些阳性神话中的一个,
而是一个透明体,在其中有燕子穿梭,
没有任何形体或任何形体之感。

我们所知在于我们所见****,我们所感在于
我们所闻,而我们的所在,超出神秘主义者的论调,
在于融合体*****的一片喧哗,在天国之外,

至于我们的所思,风也似的一个瞬间,
一个运动中的一个运动部分,一个发现
中的一个发现部分,一个变化中的一个变化部分,

是色彩中的一股同时也是它的一部分。
这午后显然是一个源头,
太广阔,太多彩,会多过平静,

太近于思考会少于思想,
最隐晦的家长,最隐晦的教主,
一个来自沉思的日常的至尊,

在它特有的静寂中来临然后远去。
我们在思考,不管太阳照耀或者不照。
我们在思考如同风掠过一口池塘一片田野

或者我们用斗蓬蒙住我们的言辞因为
那同样的风,飞扬又飞扬,发出的声响
就像冬季结束时的最后一段弱音。

一个新的学者替代一个老的思索着
这首幻想曲的一个片断。他寻求
一个能让人说得明白的人。

灵魂来自于这个世界的这种肉体,
兴许洪堡先生想的是:肉体所来自的那个世界
它迟钝的律法造成了心智的一种做作******,

大自然的风格*******被一块玻璃捕捉
然后这成为一个灵魂的风格,
一块玻璃挤满事物,它们能去多远就去多远。

* 包头巾的人,turban,原指阿拉伯头巾,诗中指伊斯兰或其他宗教的教士、教徒。
** 洪堡先生,Mr. Homburg,人名,出处不详。
*** 康科德,Concord,地名,同名城市很多,诗中所指不详。字面有“和谐、一致”的意思,诗中强调的是这个。
**** 参见《我们所见即我们所思》。
***** 融合体,integrations,这是晚期史蒂文斯常用的一个概念,大意指种种所见所闻所知所感等融合(或综合、总合、整合、集成、统合)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从客观事物到主观感知最终都通过某种仪式性的沉思或冥想(meditation)而达到合一、和谐的高级形态。与中期史蒂文斯的“风琴”概念(harmonium,即和谐美妙的组合体)相比,“融合体”更高,更大,是一架架风琴的融合,是一整个风琴。参见《当地对象》。
****** 做作,affectation,“心智的做作”在史蒂文斯的概念中一般指思考(think)。另,“affectation”的词形与“affection”(影响)相近。
******* 风格,mannerism,这里尤指矫揉造作的风格、癖好。

罗池 译

沉思中的世界

  小提琴练习很浪费时间,跟旅行一样。而训练对于
  作曲家是必不可少的——就像沉思——我从来没有
  中断过……我拧紧一个不变的梦想,不管白天黑夜
  从不停止。*

  ——乔治斯·厄内斯库**


从东方前来的那人是不是尤利西斯,
那个没完没了的冒险家?树木得到改善。
严冬被冲洗干净。那人正移动

在地平线上并托举着他自身。
一团火的形状映上珀涅罗珀***的大花布,
它野性十足的姿态把她栖居的世界唤醒。

这些年,她已经安顿****好一个要将他迎候的自我,
在她的想象中,替她与他的自我相伴,
以及深深的隐蔽处中的两个,朋友和亲爱的朋友。

树木已经得到改善,就像一个必不可少的训练
在一种非人的沉思中,比她自己的更重大。
夜里没有风会像狗一样监视着她。

她不想要他不能给她带来的任何东西。
她不想要迷人。他的臂膀就是她的项链
和她的腰带,是它们渴望的最大财富。

但那是尤利西斯吗?或者那只是温暖的阳光
照在她的枕上?这些念头在她体内扑打就像她的心。
它们两个同时扑打着。这就是日子*****。

那是尤利西斯、那不是。但它们相遇了,
朋友和亲爱的朋友以及星球的怂恿。
这个野蛮的力决不会在她体内减弱。

梳头的时候她会告诉她自己,
用坚毅的音节重复着他的名字,
决不忘记他每时每刻都会来到近旁。

* 引文为法文,出处不详。
** 乔治斯·厄内斯库,Georges Enesco,罗马尼亚籍音乐家、小提琴家,1881-1955.
*** 珀涅罗珀,Penelope,尤利西斯(奥德修斯)的妻子。
**** 安顿,composed,有构成、编写、安抚、镇静等意思。
***** 这就是日子,it was only day。

罗池 译

一种平静的正常生活


当他坐下来当他思考,他的位置并不在
他构想的任何事物之中,如此脆弱,
如此缺少光照,如此阴蔽和空虚,

例如,作为其中的一个世界,就像雪,
他成为一个居民,顺从着
寒冷地区的堂皇观念。

就在这儿。这就是年月发生的
地点和时间。这儿,在他屋里在他房中,
在他的椅子上,最镇静的思想渐渐憔悴

而最年老最火热的心被刺破
在黑暗地区的堂皇观念之下——
全都在夜里独自地,在蟋蟀的和声上,

咿咿呀呀的,一个个的,唱着各自的独一性。
没有形式卓越的狂暴。
但他真实的蜡烛绽放着技艺。

罗池 译

内心情人的终场独白


点亮傍晚的第一道光,走进一个房间
让我们歇息,并由这个小小前提,推断
那个想象的世界才是终极的善。

由此可知,这是一个最动情的约会。
正是按这种思路我们才能集中精力,
抛开所有冷漠,进入一件事物:

就在这唯一的事物中,一条唯一的披巾
紧紧地把我们包裹,我们是卑微的,一丝暖,
一线光,一股劲,都带来奇迹般的效应。

此时,此地,我们忘记了彼此以及自身。
我们感到某种隐晦,它来自一种秩序,一种整体,
一种认知,在它生机勃勃的疆域,在心智中,

正是它们安排了这次约会。
我们说上帝和这个想象是一体……
无上崇高啊,最高的烛台照亮了黑暗。

在同一道光之外,在心智的中枢之外,
我们在傍晚的空中建一个居所,
能一起呆在那儿就满足了。

罗池 译

作为征象的诗 *


用树叶把岩石覆盖还不够。
我们必须对它进行治疗,用土地的灵药
或者用我们自身的灵药,这等同于土地
的灵药,一种超越健忘的治疗。

然而这些树叶,如果它们冒出嫩芽,
如果它们冒出花朵,如果它们挂满水果,
并且如果我们从它们新鲜的杂质中
吃下那些初生的颜料就可以成为土地的灵药。

* 这是组诗《岩石》第二章的节选。

罗池 译


摆在桌面上的行星


爱丽尔*很高兴他已经写好他的诗。
它们要有一段值得纪念的时间
或者他乐意看到的事物。

太阳的其它创造
是废物和垃圾堆
以及纠缠不清的灌木丛。

他的自我与太阳是一体
而他的诗,尽管是他自我的创造,
却不亚于太阳的创造。

它们是否存留并不重要。
要紧的是它们应传承
某种脸型或者性格,

以及某种富裕,但愿能稍微显露,
在它们的词汇的贫乏,
它们作为其部分的行星的贫乏中。

* 爱丽尔,Ariel,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淘气的精灵。

罗池 译

康涅狄格的万河之河


有一条巨大的河在冥河*的此岸
在一个人到达第一道黑色瀑布
和缺乏树木之灵的树林**之前。

在这条河中,在遥远的冥河此岸,
就连水的流动也是一种欢乐,
在阳光里闪烁着闪烁着。在它两旁,

没有阴影在行走。这条河是宿命的,
就像后者。但这里没有人摆渡。
他不能征服它滚滚向前的力量。

在将它讲述的表象之下它从不
为人所见。法明顿***的尖塔
在波光中屹立而哈达姆****闪耀着摇曳着。

它是与阳光和空气并列的第三个公共物产,
一个课业,一种活力,一个当地的抽象……
呼唤它,再一次,一条河,一条无名的水流,

被空间充满,映照着季节,每一种知觉的
民间文学;呼唤它,一遍一遍,
这条流向乌有的河,就像一个海。

* 冥河,Stygia,不是标准写法,出处不详。
** 缺乏树木之灵的树林,trees that lack the intelligence of trees,指《神曲》中描述的“黑树林”。
*** 法明顿,Farmington,地名,哈特福德西南的一个小镇,在史蒂文斯家附近。
**** 哈达姆,Haddam,地名,参见《观察一只乌鸫的十三种方法》。

罗池 译

不是关于事物的理念而是事物本身


在冬季刚刚结束的时候,
三月里,屋外传来一声干涩的*啼鸣
仿佛是一个来自他内心的声音。

他相信他听见了这个声音,
一只鸟的啼鸣,在拂晓或更早,
在三月初的风里。

太阳六点钟升起,
不再是雪地上一顶皱巴巴的羽绒帽……
它应该已经照到屋外。

这声音不是来自没边际的腹语术**,
这里也不是在长眠中褪色的纸浆模型***……
太阳从屋外照进来。

那一声干涩的啼鸣——它是
一个合唱团员,它的C音高过了合唱团。
它是庞大的****太阳的一部分,

被簇拥在合唱团的队伍中,
甚至更广。它就像是
对现实的一个新的理解。

* 干涩的,scrawny,原意是瘦骨嶙峋。另,“scrawny”的词形与“scream”、“screak”(尖叫、刺耳)相近,诗中用意不详。
** 腹语术,ventriloquism,诗中可能指打呼噜,或者回音。
*** 纸浆模型,papier-mache,法文,诗中可能指幻想的空中楼阁。
**** 庞大的,colossal,威严、崇高、令人敬畏的那种巨大。诗中是相对“腹语术”的“没边际的”(vast)而言。

罗池 译

大键琴上的彼得·昆



正如我的手指在键盘上
奏出音乐,这同一个声音
也在我的灵魂上奏出音乐。
音乐是感觉,不是声音;
因此它是我之所感,在这儿,
在这房间里,欲想着你。

想着你蓝色阴影的丝绸衣服,
是音乐。就像那长者心中
被苏珊娜唤醒的曲调;

绿色的黄昏,清澈而温暖,
她在静寂的花园沐浴,而眼珠
血红的长者正在窥看,感到他们

生命的低音在巫魅的和弦中
悸动,稀薄的血液
搏动"和撒那"的弹拨曲。


绿色的水中,清澈而温暖,
苏珊娜静卧。
她搜索
春天的触摸,
找到
隐秘的想象。
她叹息,
为如此多的乐音。

在堤岸之上,她站立
在耗尽的情绪的
清凉之中。
在树叶中,她感到
苍老的恋慕的
水露。

她在草地上行走,
仍在微颤。
风是她的女仆,
有着怯生生的脚步,
带给她摇曳不定的
编织围巾。

手上的一丝呼吸
哑默了这暗夜。
她转身--
钹音碎裂,
在喇叭的咆啸中。


立时,在小手鼓的鼓音中,
她的拜占庭随从出现。

他们惊诧于苏珊娜
反抗身旁长者的惊叫。

当他们低语,重复的乐句
如柳树为雨水拂过。

紧接着,他们高举的灯火
照见苏珊娜,还有她的羞辱。

然后,这些拜占庭人假笑着
散去,在小手鼓的鼓音中。


美是心灵中的瞬刻--
灵魂出口的断续显迹,
但在肉体中,它不朽。

肉体死亡;肉体的美依然留存。
黄昏亦死亡,在它们的绿色中逝去,
一丝波浪,永无止尽地流淌。
花园亦死亡,它们温顺的气息嗅感
冬日的僧衣,在忏悔中了结。
少女亦死亡,去向少女合唱队
玫瑰色的庆典。

苏珊娜的音乐触动白人长者
淫荡的心弦;但她逃去,
只余下死亡讽刺的刮擦。
如今,在它的不朽中,
以她记忆的清亮的六弦提琴
持续地弹奏出赞颂的圣礼。

方目 译

齐维斯特的秩序观念


她歌唱,超越着大海的天赋。
海水从未形成过思想或声音,
有如全然肉体的肉体,挥动着
空空的衣袖;然而它模仿的运动
造出持续的喊声,持续地发出
那不是我们的却能为我们理解的
名副其实的大海的非人的叫喊。

大海不是面具。她也不再是。
那并非歌声与水声杂烩的混响,
即使她之所唱乃是她之所听。
既然她之所唱乃是逐字逐词的所唱,
在她所有的句词中想必会搅动起
碾压的海水与喘息的海风;但我们
听到的绝非大海而是她之所唱。

因为她是这歌声的造主。
这永恒罩盖、手势悲凉的大海
仅仅是她且行且歌的所在。
这是谁的精魂?我们如此言道,因为
我们知道这是我们探寻的精魂,亦知
这会是歌唱中我们不断的追问。

如果那升起的仅仅是大海的黑色
嗓音,或即便添有波浪的色泽;
如果那仅仅是天与云的外在的嗓音,
或属于海水壁围的珊瑚暗礁,
无论如何清亮,那也只是深沉的空气,
空气鼓动的言辞,一个夏日的声音
在无有终结的夏日里不断重复,
并且仅仅是声音。但那远不止于此,
甚至超过了她的嗓音,我们的嗓音,
在水与风无意义的抛掷中,
在引人注目的远方,在高高的
海平线上堆积的青铜色阴影
与海天之间如山的大气中。

是她的歌声,在黄昏消逝前
让天空变得锐利无比。
向着此刻她量出它的孤寂。
这歌于其间的世界,她是其
唯一的建造者。她歌唱,这无论
曾有何等样自我的大海遂化为
其歌声的自我,因为她乃是这造主。
当看到她阔步独行于海边,我们
于是悟到,于她从未有过世界
除了她歌唱并在歌声中创造的那个。

雷蒙.费尔南德,告诉我,如果
你知道为何,当歌声终止我们转向
市镇,当黄昏降临空气中夜色倾斜,
为何在海边停泊的渔船的灯火,
这玻璃般的灯火雄踞夜晚,并将
大海划归其外,厘定了
发亮的地带和火焰之柱,
安置着、深化着、魅惑着夜晚。

哦,秩序的神圣激情!苍白的雷蒙,
这造主的激情朝向大海的秩序的言辞,
朦胧星光中芬芳的入口的言辞,
这歌哭的声音关乎我们自己和
我们的起源,更多属于幽灵的界阈。

方目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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