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子政
时政评论员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了,四分之三个世纪,时间不短了。但是,对这个特别的国家,世界上大多数人还是读不懂,误会和曲解处处可见。
尤其在西方社会,或者由于无知,或者出于故意,或者两者兼有,导致西方人在谈论中国时总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
考虑到中国在当今世界上的突出地位,尤其是在维护世界和平上的独特作用,此事已不是一个小问题。
美西方的政客和媒体,关于中国的认知基本上是无知和故意两种成分的大杂烩,无法认真对待。
虽然口头上都在说要加强双方沟通、增进相互理解,但是在霸权主义意识形态和反智主义社会文化影响下,多年来并无改变,近年来甚至出现了斯蒂芬·罗奇所说的“恐华症中毒”现象。
今年2月,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谴责西方的“恐华症”浪潮。视频截图
而在相对严肃一些的学术界,情况并没有好多少,过时的、无用的、荒谬的理论到处流行。最近一场令人瞩目的学者对谈,再次凸显了这个问题。
两位国际知名学者、也是长期国际问题观察者和评论者——芝加哥大学国际关系学教授米尔斯海默和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萨克斯,在“All-in峰会”上围绕当前一系列国际热点问题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当然也谈到最大的热点之一中国和中美关系,结果也是不好,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着边际,不知所云。
话题转向中国是由对谈主持人的一段话引出来的,主持人问米氏:对非自由民主国家采取遏制或削弱政策,对于美国来说是不是一个好的战略?
米氏的回答毫无新意。在他头脑中那个高度简化的理论模型中,中国无非是新兴的国际强权之一,与历史上的西方列强没有两样,强权必然追求权力和利益的最大化,因此必然会与其他强权发生碰撞。
用他常用的比喻来说,就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黑猩猩必然会发生的情况一样。所以他的回答是,“完全支持遏制中国”,“寻求接触中国的政策都是愚蠢的”,“把俄罗斯推向中国的政策真是十分愚蠢”。
一、米氏理论已成一大公害
米氏的问题很大。他出名很早,著述和文章也不少,由于其理论框架高度简化且主要由各种断言构成,因此确曾多次预言了重大国际事件的发生,这进一步点亮了他头上的光环。
但无论他的名气有多大、学衔有多高、粉丝有多少,从中国的角度来看,他绝非一个好的学者,更合适的称呼是“媒体宠儿”或“网红”。
以学者的标准衡量,此人对于国际事务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认知能力,对于所谈论的事情究竟有没有足够的理解深度,他的那些断言和预测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论据做支撑,其实都可以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上面关于对中国实行遏制政策还是接触政策的这个回答,是典型的米氏话语,其中知识的空白、理论的粗浅、论据的贫乏暴露无遗。
假如有人告诉他:他所说的这种只懂得竞争权力和利益的国家,以及对国家的竞争行为只能起到刺激作用的国际体系,毫不新鲜,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多次,最早可追溯到先秦时期,但从来都不长久,更不可能成为一种“铁律”;
把这种短暂现象煞有介事地当成普遍规律,甚至上升成政治哲学教条,包装成流派,说穿了就是无知,如果长期盲目自信、固执己见,那就又多了几分故意。
那么,这些话他一定是听不懂的,因为从未见过他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发表过什么独到见解,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空白是显而易见的。
受到了萨氏的质疑之后,米氏又做了一些辩解。他首先将安全和繁荣设置成一个二元对立,然后顺着安全优先这个逻辑再次回归到他那个极简化的理论模型中,“到底是把安全和生存放在第一位,还是把繁荣放在第一位。……我关心的是如何最大化国家的生存前景”,“美国是一个地区霸主,是全球唯一的一个地区霸主。我们主导着西半球。而中国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正在把经济力量转化为军事力量,试图主导亚洲;它想把我们赶出第一岛链,然后赶出第二岛链,它想取得我们在西半球取得的地位。”
正如萨氏所指出的,米氏这套话语最早从2001年起就在一再重复地说,二十多年没变过。
这就是极简化理论的主要特征,也是极简化头脑的特征,死守几句“暴论”式的断言无数次重复,总会有“预言成真”的时候。
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其实越是在国际关系这种深奥复杂的宏大领域,简化理论和“暴论”断言越有机会存活,甚至得逞一时。
这是因为,越宏大越复杂的问题,越需要使用一些高度抽象的概念以便于从总体上把握,而极简化的理论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整个理论只停留在这些高度抽象的概念上比比划划,完全不涉及背后的深层内容。
这就好像一个钟表,钟表内部的机械结构很复杂,但表盘上的指针和数字却是极简化的,它们就是内部复杂结构的高度抽象。那些“表盘理论家”们虽然完全弄不懂内部结构,却有机会在表盘上大做文章。
如果他们断言说时针和分针一定会在12点钟位置重合,那么24小时之内他们至少会“预言成真”两次,很厉害了。但这种断言与有关钟表的真知毫无关系。
米氏其实就是一个“表盘理论家”,各种断言和预言没有什么理论价值。实际上,使用“安全最大化”这个似是而非的概念,他几乎可以在地球表面任何一个存在紧张局势的地区“预言成真”。
因为他不懂历史,所以他甚至可以应用他的理论将欧洲殖民者对美洲、澳洲原住民的种族灭绝也解释成是因为原住民社会威胁到了欧洲的安全。
因为他更不懂中国,所以他也可以应用他的理论将新中国成立之后历次自卫反击作战解释成中国根本不需要“安全最大化”所以才会每次取得胜利之后又将军队撤回到了本国边界之内。
不仅如此,这种假理论在客观上一直起着加剧世界紧张局势的有害作用。以色列在加沙和黎巴嫩的暴行人神共愤,而以色列一意孤行的自我辩护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所谓本国的“安全最大化”。
如果世界上每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是这种有害的安全理论的信奉者,考虑到各个核大国的打击能力,地球的寿命也许早就终结了。
他在对谈中说,中国实力快速增长,“对美国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中美之间出现了激烈的安全竞争,一切都围绕安全展开,而不是围绕繁荣展开”。
而从中国的角度来看,真正不能接受的,首先是这种有害的安全理论。正如萨氏所指出的,中国所做的无非是针对美国所强加的威胁被迫做出的、“工程学”意义上的反应。
当今世界早应该读懂的一个重大事实是:中国如果按对等的方式与美国竞争“安全最大化”,今天的世界也早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由此可见,读不懂中国,不了解历史中国和当代中国,也就难以明白中国对外政策的含义,当然也就看不到当下这个脆弱的和平局面的来之不易,看不到中国为了维护和平局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个严重误区本身已经构成了对世界和平的一种破坏。
而米氏的极简化理论,恰恰妨碍了人们按照复杂理论的方式读懂中国、读懂世界,并导致紧张局势升级。将这种理论视为国际政治实践中的一大公害也不为过。
二、萨氏的开题和不足
相较于米氏,萨氏不是“表盘理论家”。担任政策顾问方面的个人经历暂且不论,他的学术水平有目共睹,算得上是一个国际级的大学者,名实也基本相符。
此次对谈,萨氏与米氏同台,其实并不在一个话语空间内。虽然出于礼貌各自都表示同意对方的某些观点,也尊重对方的表达方式,但事实上还是各说各话。
针对米氏关于美国必须像对付德意志帝国、日本帝国、纳粹德国和苏联这四个二十世纪的地区霸权一样来对付今天的中国这个观点,萨氏首先指出了一个明显的区别:“中国也不是美国的威胁,根本就不是威胁。中国是个巨大的市场,吃的东西很好,文化丰富,人也很棒。中国是个比我们的文明古老十倍的地方。中国根本就不是威胁。”
作为一个对话,此话其实完全没对上,因为萨氏选择跳开米氏那个极简化的理论框架,径直进入了复杂理论空间。
萨氏所说的一个“根本不是威胁”的世界大国,一个“比我们的文明古老十倍的”世界大国,是米氏的理论完全无法把握的。
好比是一堂数学课,米氏本来在讲平面几何,萨氏直接开讲微积分,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题”,是读懂中国的第一步。接下来,萨氏以微积分一般的精确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有这样一种心态,认为一切都是对生存的挑战,因此,我们也总是把升级看作正确的应对方法。而我的看法是,只要有一点审慎,就能拯救整个星球。”
这是整个对谈中关于中美关系最有价值的一个片段。
在前一段话中,萨氏把中美竞争问题从米氏那个强权对强权的狭隘格局中拉了出来,放在了古老文明对新生霸权的大视野中,结果,冲突的必然性神奇地消失了,结症变成了新生霸权自身的一种扭曲心态。在接下来的一段话中,一个新的变量“审慎”进入了分析框架,成为了大国竞争中避免相互毁灭的关键要素。
萨氏与米氏不同,他对世界历史所知甚多,对人类文明也有所理解。在他的认知中,“审慎”正是古老文明所具有的特质。
这种高水平分析,米氏基本上听不懂,古老文明为何就会非常审慎地处理大国关系?这种问题既超出了他的知识水平,也超出了他的话语范围,如果他接着这个问题说下去,他那套摇摇晃晃的理论模型瞬间就会倒塌。
所以,他一定要把对话重新拉回到他的老一套当中,他反问道:“为什么美国在全球到处游荡,干预每个国家的事务?原因是它非常强大,同时也因为它是一个地区霸权:这意味着我们在西半球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我们可以自由地活动。现在最大的危险是,如果中国成为一个地区霸权,不必再担心安全问题,那时他们的行为就会像我们一样。我们应该通过阻止他们成为地区霸权来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不希望他们拥有自由活动的能力。”
由此可见,米氏为了守住自己的理论模型不倒,必须强词夺理地将中国说成“行为就会像我们一样”,而只要两国行为一样,冲突的必然性就又神奇地回来了,所谓“文明”,所谓“审慎”,就都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中国国务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国际场合一直强调中国坚持不称霸、不扩张、不胁迫。资料图/新华社
遗憾的是,萨氏没有沿着他开题的方向进一步论述,他不得不正面回应米氏关于中国必然会成为一个地区霸权的断言,他说道:“如果你试图阻止他们成为地区霸主,那我们就会陷入第三次世界大战,因为正如你本人也说过的,这种情况绝对会失控,升级成为战争。我不想引发战争,纯粹只是因为我们有这样的理论,即认为他们未来的行为可能会和今天不同——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不靠谱的理论。”
中国政府已经反复承诺,中国决不会走“国强必霸”的老路。
201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中加入了“坚持和平发展道路,坚持互利共赢开放战略”和“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表述,2022年中国共产党“二十大”党章修正案增写了“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的表述。
为什么这些写入宪法和党章的表述是可信的和郑重其事的?为什么断言中国未来的行为一定与今天不同的理论“很不靠谱”?回答这些问题都需要从读懂中国开始,历史、文化、制度、人民、政府、政党、国家……很多内容。
萨式在此次对谈中做了一个很好的开题,但没有很好地展开,这是一个不足之处。这就导致了虽然他尖锐地指出了美国的问题:“我们根本不是在捍卫什么,一切都关乎美国的权力和利益,涉及美国全球霸权的目标”,“我们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并不想拯救世界,也不想建立什么民主政体。……这是一场权力的游戏”,但是未能从另一个方面指出,正是中国,事实上起到了推迟战争爆发、维持和平局面的重大作用。
今天的中国是热点中的热点,也是难题中的难题。能否读懂中国,早已不是一个仅仅事关中国的问题,而是一个直接事关世界和平的问题。正如萨氏给出的建议:“要好好担心一下核战争。一定要小心谨慎。……我推荐一本好书,就是Annie Jacobson的《核战争:一种情景》,读完大概需要两个小时,书中的世界在两个小时内就结束了。”
今日世界的现实就是这样,如果继续任由米氏的那套极简化理论流行,那么人类文明毁灭这个前景似乎不可避免。
如果沿着萨式开题的方向进入复杂理论空间,似乎还有希望,用他的话说:“如果你能造出ChatGPT,或者Optimus,或者其他各种东西,那我们理应能够避免核战争。所以,千万不要说什么是不可避免的,好不好?”
谨以此文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75周年诞辰。
装聋作哑的人是不可能把他叫醒。用扫把把它扫到历史的垃圾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