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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黄元御正在灯下著书,忽然听到一阵狗叫,接着有人“嘭嘭”敲响了大门。他以为是哪家病人连夜求医,于是急忙撂下毛笔,走过院子拉开大门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彪形大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阔鼻豹眼;一个鹰眼猴腮,满脸浅白麻子,两眼透着狡黠的凶光。
黄元御也知道这些年土匪横行,约莫着是土匪上门了,他打了一个冷颤,强装镇定地问:“二位从何而来?有何事?”
“浅白麻子”双手抱拳施了一礼:“俺乃海北‘草上飞’帐下的三当家,久闻黄先生医道高深。大哥的公子久病不愈,今天奉大哥之命,来请先生去救公子。车辆银子俱在,望先生不要推辞。”
黄元御一看两个满脸凶气的匪徒,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知道这趟险诊是非出不可了。只见他稍作沉思后,对“浅白麻子”说:“二位远道而来,翻山过海,非常辛苦。请暂去店中歇息一夜,明日起程可好?”
“浅白麻子”和“络腮胡”交换了一下眼色,说:“大哥再三嘱咐,救命如救火。令我二人速去速回,还望黄先生吃点苦,今夜及早动身。”
黄元御心想,这是些杀人如麻的土匪。倘若不去,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说不定全家老幼都要遭受株连。不如及早前往,把病人治好即回。于是,便对“浅白麻子”说:“既然二位不怕辛苦,容我稍作拾掇,今夜咱就动身。”
黄元御拾掇停当,给家人留下一张字条,说明了原委,便随着两个土匪头子,借着星光上车赶路了。
两个土匪一路上马不停蹄,夜不投宿,替换督车。人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马累了,临时抓一匹换上。一气走了七八天,终于赶到了“草上飞”的山寨大营。
黄元御下车一看,这里山势凶险,林密草深,依山傍隘,易守难攻。一色的木头房子,搭在山间窝风向阳之处。山前一块平整的草坪,是匪徒演武的操场。草坪北面,一片立陡的石壁,凿有一个自然山窟。这是“草上飞”的军机大帐,也是迎客大厅。
巡山岗哨见三掌柜带着一个“独眼先生”来到,急忙禀报“草上飞”。“草上飞”带着几个头目亲自出帐迎接,盯着黄元御看了几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黄元御有些莫名其妙。
“草上飞”把黄元御接进大厅,分宾主坐下。“草上飞”吩咐厨房摆酒设宴,要为黄元御接风洗尘。
黄元御不愿在土匪窝里多做停留,只想快点治病,尽早离开,他对“草上飞”拱手说:“医家以治病救人为本,救命如救火。还是先给公子看病吧!”
“草上飞”一听黄元御说得在理,就亲自把他领到儿子的卧房里。
这是三间木头做墙、里外抹泥的房子。西间搭有土炕,炕上躺着病人。一进屋,黄元御就被一股臭气顶了一个趔趄。只见“草上飞”一步闯进屋内,伸手从被窝里把病人的手拖出来,说:“你黄大爷大老远地从昌邑赶来给你看病,赶快把胳臂拿出来,让黄大爷给你瞧瞧!”
黄元御听“草上飞”这么说话,感觉就是昌邑的口音,可是也没听说昌邑的哪位落草为寇了,当下也不敢多问。
他再一看那病人,约有十六七岁,面色青黄,骨瘦如柴,咳嗽连声,呼吸困难,呼出来的臭气直顶鼻子。他伸手摸了摸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对“草上飞”说:“不知大当家是要听实话,还是听假话?”
“啥意思?”
“实话情真逆耳,大当家不要见怪;假话当时听着顺耳,最终却是害人!大当家的必须答应俺,俺若说了实话,不得害俺性命!”
“俺是粗人,爱听实话,答应你,绝不加害你,你就照实说吧!”
“俺想问一下,贵公子幼年时,是否在海边溺水,救回来之后就一直咳嗽不停,春夏犹可,秋冬为烈。”
“草上飞”惊道:“果然是神医,你这一把脉,就知道他四岁时发生的事,确实如先生所说,俺那时在海上打渔,娃儿就在海滩玩耍,有一次被海浪卷走,虽然救回来了,却一直咳嗽不停,俺给找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前阵子找了一个大夫,他让俺去昌邑找黄大夫,说如果黄大夫治不好,神仙都没辙!”
黄元御长叹了一声:“贵公子当年溺水的时候,不慎吸入了一根海草,若早期发现,用些泻火消毒之药,抑制海草的生长,使其随痰咳出,贵公子便可痊愈。如今过去多年,海草的须根已扎根于肺,形成了毒瘤,乃毒痈久拖的不治之症。依照脉象所示,贵公子的双肺已经溃烂不成形,吃多少药也无济于事,顶多还有十天阳寿了。如相信俺的话,也不必再让他去喝苦水。想吃啥,就弄点啥给他吃吧!”
“啊!”“草上飞”闻言,眼里透出一股颓丧的凶光,一拳砸在炕沿上,“好,俺佩服黄先生的为人,敢说实话。这样,也就不必治了。请黄先生大帐喝酒去吧!”
“草上飞”把黄元御领回大厅,吩咐手下摆酒上来,他却一脸怒气地转身走了。
黄元御见了此情景,内心惴惴不安起来,虽说“草上飞”答应不杀他,可是出尔反尔的土匪,也不少见。他以想起“草上飞”见到他时哈哈大笑的情景,就禁不住头皮发麻,感觉“草上飞”似乎与他有些渊源。但“草上飞”不提那茬,他根本不敢多问,担心一句话说不对,把命留在这里。
不消一刻,酒菜上齐,几个头目也都相继入座,却不见“草上飞”回来。黄元御的心紧紧悬着,手里捏着一把汗。
刚喝了两杯酒,只见“草上飞”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堆心肝五脏,一把血淋淋的牛耳尖刀斜扎在一堆不成形的烂肺上。
只见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推,说:“黄先生果然是神医,看得一点不差!”说着,吩咐手下,“把那五个庸医押上来,俺今儿要瞧瞧他们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原来,“草上飞”听黄元御说他儿子最多还有十天阳寿,感到求生已经无望,与其再让其受十天罪,不如早死早投胎。当即一刀刺死了儿子,把心肺扒了出来。幸亏黄元御诊病准确,不然,真的就没命了。因此,“草上飞”把一腔怒火全洒在了以前给他儿子治病的五位郎中身上。要拿这五个人的命,祭奠他儿子的亡魂。
不大一会儿,两个土匪押着五个抖抖瑟瑟的郎中走进帐来。“草上飞”一挥手,一群喽啰已经把五个郎中绑在了柱子上,五个手持尖刀、拿着托盘的匪徒一齐闯上帐来。一人撕开一个郎中的衣服,就要剖腹挖心。
黄元御见此情景,心一下子跳到喉咙口,糟糕!
只见“草上飞”脸色铁青,两眼血红,指着那五个郎中骂道:“你们这几个草包,没有本事却假充行家,不是说俺儿子的病能治好吗?怎么治来治去,反把人治死了?俺儿子的命就是让你们给耽误的!今天俺就替天行道,甭让你们再去害人!”
黄元御听明白了,“草上飞”把丧子之痛加在了这些无辜的同行头上了。他一听“草上飞”喊出“动手”两个字,急忙起身喊道:“且慢!”
“草上飞”把眼珠子一瞪:“囊地,你要救他们?”
黄元御对“草上飞”拱手道:“大当家的请息怒,请容俺问一句,最早的一位郎中,是啥时候请上山的?”
“草上飞”说:“三年前!”
黄元御说:“俺说过,医生以治病救人为本,只要病人尚有一线生机,没有一个不尽力的。俺这只左眼,也是庸医所害。但何为庸医,何为神医呢?大当家的说俺是神医,可是俺也有治不了的病,如此说来,俺也是庸医。贵公子四岁时候吸入海草,堵塞了肺,形成恶疾,若在一年之内用药得当,还有生机,如今已经过去十余年,贵公子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三年前,大当家把他们请上山,那个时候,即便华佗再世也救不了贵公子的命。”
黄元御着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草上飞”无法反驳,不过,他眼里仍然透着清冷的凶光。一干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
黄元御性质要想救人,还必须让“草上飞”下决心,他接着说道:“大当家的是个深明大义的奇男子,倘若就这样把他们杀了,只怕以后山上的兄弟们再有人患病,郎中们横竖是一死,宁可死在家中,也不敢上山来治病了。昔时曹孟德错杀华佗,落得千古唾骂。如今大当家的义释郎中,不愧为一段佳话啊!还望大掌柜三思!”
“草上飞”听黄元御这么说,也知道他儿子那病,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这五个郎中也并非庸医,但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三当家,意思是问三当家的咋办。
“浅白麻子”是被迫为匪的读书之人,不仅通晓理义,而且诡计多端,是“草上飞”的心腹和军师,“草上飞”对他都是言听计从。
“浅白麻子”故作深沉了片刻,才说道:“大哥,俺觉得黄先生说得有道理,咱随时落草为寇,可学着梁山好汉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呢,不能滥杀无辜,看在黄先生的面上,放他们下山去吧。只要有黄先生在,弟兄们有病就不怕了。”
“草上飞”点了一下头,提起酒杯对黄元御说:“俺敬先生一杯酒,如果先生能留在山上给弟兄们治病,俺就看在你的面上,把他们放了”
黄元御一听,“草上飞”是拿自己留在山上做条件,换五个人的性命,心想:即使自己真的死在山上,一人换得五命,也算值得。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想到这里,他对“草上飞”说:“既然来到山上,总得把兄弟们的病治好再走,让大当家的开心!”
“中!”“草上飞”一拍桌子,对拿刀的喽啰挥了挥手,“看在黄先生的面上,放他们回家去吧!”
黄元御写了一封信,让其中一个郎中帮忙带回家,以安慰家人的牵挂。“草上飞”也很豪爽,让那个郎中一同带去了五十两银子,就当是黄元御留在山寨的诊金。
从此,黄元御被禁锢在山上,为土匪们治病,他在苦苦思索逃离匪窟的办法。
这一天,黄元御看到一个土匪小头目,正在殴打一个年轻的小土匪,只见小土匪浑身脏兮兮的,被打得在地上哀嚎,也不敢坐起来。小头目乐够了,哈哈笑着离开。小土匪则抹着眼泪爬着往前。黄元御看到小土匪的屁股上高高隆起,还有一大遍血渍,于是上前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原来小土匪的屁股上生了一个大疮,已经烂开了,浑身都是一股恶臭。
黄元御不嫌脏臭,把小土匪背进了草屋,一问才得知小土匪名叫庆山,今年16岁,家里离着这里不远,是被土匪抓上山为匪的,他虽然可以偷偷跑回家,但必须回来,否则土匪会杀害他的爹娘。半年前官兵来围剿的时候,屁股上中了一箭,箭已经拔出来了,自己随便用了药,也不见好,还长了一个大疮,不但越来越厉害,还有恶臭,根本走不了路,都是爬着的,所有的人都嫌弃他。
黄元御给庆山把了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下说道:“你所中之箭并非普通箭矢,乃为毒箭,其箭头在粪水中泡过,中箭者虽一时无碍,但伤口久治不愈,最终全身腐烂而死!”
庆山哭起来:“求先生救俺,俺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黄元御说道:“俺一定会救你,不过很奇怪,一般中毒箭者,长则两三个月,短则半个多月,就会伤口溃烂而死,你怎么能够拖如此长时间?”
庆山哭着说:“俺小时候被镰刀割了手,俺爹都会去墙角那边寻一些墙硝,敷在伤口上,只需三五日便好了。俺拔出箭头后,也敷上了一些墙硝,当金疮药使。”
黄元御笑道:“那墙硝具有消炎祛毒的功效,也是你命不该绝!不过,山上已经有了五个郎中,他们怎么不给你医治呢?”
庆山又抹起了眼泪:“俺只是他们抓来的,有一口饱饭吃就不错了,大当家的请郎中,那是给他儿子治病的,哪里管咱们这样的?”
黄元御正色说:“俺救你一命,但你也要答应俺一个条件。”
庆山立马给黄元御磕头:“只要先生救了俺,甭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俺也答应!”
黄元御不顾脏臭,脱掉庆山的裤子,用清水洗干净屁股,又吩咐庆山忍着疼痛,他用刀子挖去大疮上的腐肉,一直挖到里面有毒的地方,把毒肉都挖掉,这才给重新上药。
过了八九天,庆山找到黄元御,跪下来给他磕头。黄元御给庆山换药,见伤口已经好了五六分,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又过了十天左右,庆山已经完全好了,走路还很利索。他找到黄元御之后,照样跪下来磕头:“恩公,您还没说要俺办啥事呢!”
黄元御一看四周没人,在庆山的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庆山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天,“草上飞”请黄元御喝酒,。突然,岗哨从山下抓来一个奸细,要挖出奸细的心肝给大当家做“醒酒汤”。
几个土匪拖着那个奸细到了大堂上,绑在柱子上正要下刀,那个人对着黄元御哭起来:“叔叔,叔叔救俺,自叔叔离开家之后,奶奶整日叨念叔叔的名字,老人家想您呢,没多久就病了,前阵子接到一个郎中带回来的信,知道跟了山大王,奶奶不吃不喝,俺婶子央求俺来找你,俺离家的时候,奶奶已经……叔叔若是再不回去,就见不着奶奶的面了!”
黄元御一听这话,急忙上前仔细查看,那汉子低声说了两个字“庆山”,黄元御顿时明白,搂着那汉子就哭:“你咋不早点来呢?”
“草上飞”一听奸细是黄元御的侄子,急忙下令给释放了。
黄元御搂着“侄儿”哭了一阵,对“草上飞”拱手道:“大当家的。,俺离家已经两三个月,家母思儿成疾,眼看不久于人世。望大当家的开恩,让俺回家看看。一来看望老母,给老母治病;二来抚慰家人,以免家人惦念。如日后兄弟们患疾,只要去信,俺立即赶来。”
“草上飞”想了片刻,对黄元御说:“要不这样,俺马上派几个兄弟下山,去昌邑把先生的全家都搬到山上来,以后吃香喝辣的!”
黄元御一听急了:“不可!家母秉性刚烈,不见俺的面,她是宁死也不肯来的。再说,家母病情这样严重,咋能经得起这远路风尘的折腾?”
一旁的“浅白麻子”说:“黄先生家母有病,大哥不可强人所难。还是安排几个兄弟把黄先生叔侄送回家去,住些日子。以后山寨有事,咱再去想请,如何?”
见“浅白麻子”这么说,“草上飞”只得答应下来,当即安排送行宴。喝完送行宴的酒,“草上飞”有送了二三十两碎银子,吩咐三个土匪跟着黄元御叔侄一起下山。
下山之后,几个人骑着马慢慢前行,走到一处山脚下,从路边的草丛中冲出来几个蒙面人,还没等那三个土匪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鬼。
其中一个人撕下面罩,是庆山,他对黄元御说:“恩公,俺想明白了,土匪不除,百姓无宁日,俺已经报了官府,官府已经派兵来剿了。”
黄元御把“草上飞”给的碎银子,都给了庆山:“等官兵剿完匪,拿着这些钱去做一个好营生!”
就这样,黄元御依靠自己的智慧,安全回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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