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儿也就是十二三岁,脸上挺瘦,身上可是穿得很圆,鼻子冻得通红,挂着两条白鼻涕,耳朵上戴着一对破耳帽儿。立在老者的身旁,右手接过包子来,左手又自动的拿起来一个,一个上咬了一口。
“哎!慢慢的!”老者一手扶在孙子的头上,一手拿起个包子,慢慢的往口中送。“爷爷吃两个就够,都是你的!吃完了,咱们收车回家,不拉啦。明儿个要是不这么冷呀,咱们早着点出车。对不对,小马儿?”
小马儿对着包子点了点头,吸溜了一鼻子:“爷爷吃三个吧,剩下都是我的。我回头把爷爷拉回家去!”
“不用!”老者得意的向大家一笑:“回头咱们还是走着,坐在车上冷啊。”
老者吃完自己的份儿,把杯中的酒喝干,等着小马儿吃净了包子。掏出块破布来,擦了擦嘴,他又向大家点了点头:“儿子当兵去了,一去不回头,媳妇—”
“别说那个!”小马儿的腮撑得像俩小桃,连吃带说的拦阻爷爷。
“说说不要紧!都不是外人!”然后向大家低声的:“孩子心重,甭提多么要强啦!媳妇也走了。我们爷儿俩就吃这辆车;车破,可是我们自己的,就仗着天天不必为车份儿着急。挣多挣少,我们爷儿俩苦混,无法!无法!”
“爷爷,”小马儿把包子吃得差不离了,拉了拉老者的袖子,“咱们还得拉一趟,明儿个早上还没钱买煤呢!都是你,刚才二十子儿拉后门,依着我,就拉,你偏不去!明儿早上没有煤,看你怎样办!”
“有法子,爷爷会去赊五斤煤球。”
“还饶点劈柴?”
“对呀!好小子,吃吧;吃完,咱们该蹓跶着了!”说着,老者立起来,绕着圈儿向大家说:“劳诸位哥儿们的驾啦!”伸手去拉小马儿,小马儿把未吃完的一个包子整个的塞在口中。
大家有的坐着没动,有的跟出来。祥子头一个跟出来,他要看看那辆车。
一辆极破的车,车板上的漆已经裂了口,车把上已经磨得露出木纹,一只唏哩哗啷响的破灯,车棚子的支棍儿用麻绳儿捆着。小马儿在耳朵帽里找出根洋火,在鞋底儿上划着,用两只小黑手捧着,点着了灯。老者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沫,哎了一声,抄起车把来,“明儿见啦,哥儿们!”
祥子呆呆的立在门外,看着这一老一少和那辆破车。老者一边走还一边说话,语声时高时低;路上的灯光与黑影,时明时暗。祥子听着,看着,心中感到一种向来没有过的难受。在小马儿身上,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过去;在老者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他向来没有轻易撒手过一个钱,现在他觉得很痛快,为这一老一少买了十个包子。直到已看不见了他们,他才又进到屋中。大家又说笑起来,他觉得发乱,会了茶钱,又走了出来,把车拉到电影园门外去等候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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