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心冷,虎妞痛哭

春寒心冷,虎妞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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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已有了消息,树枝上的鳞苞已显着红肥。但在这个大杂院里,春并不先到枝头上,这里没有一棵花木。在这里,春风先把院中那块冰吹得起了些小麻子坑儿,从秽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气味,把鸡毛蒜皮与碎纸吹到墙角,打着小小的旋风。杂院里的人们,四时都有苦恼。那老人们现在才敢出来晒晒暖;年轻的姑娘们到现在才把鼻尖上的煤污减去一点,露出点红黄的皮肤来;那些妇女们才敢不甚惭愧的把孩子们赶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们才敢扯着张破纸当风筝,随意的在院中跑,而不至把小黑手儿冻得裂开几道口子。但是,粥厂停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钱;把苦人们仿佛都交给了春风与春光!正是春麦刚绿如小草,陈粮缺欠的时候,粮米照例的长了价钱。天又加长,连老人们也不能老早的就躺下,去用梦欺骗着饥肠。春到了人间,在这大杂院里只增多了困难。长老了的虱子—特别的厉害—有时爬到老人或小儿的棉花疙疸外,领略一点春光!

虎妞看着院中将化的冰,与那些破碎不堪的衣服,闻着那复杂而微有些热气的味道,听着老人们的哀叹与小儿哭叫,心中凉了半截。在冬天,人都躲在屋里,脏东西都冻在冰上;现在,人也出来,东西也显了原形,连碎砖砌的墙都往下落土,似乎预备着到了雨天便塌倒。满院花花绿绿,开着穷恶的花,比冬天要更丑陋着好几倍。哼,单单是在这时候,她觉到她将永远住在此地;她那点钱有花完的时候,而祥子不过是个拉车的!

教祥子看家,她上南苑去找姑妈,打听老头子的消息。姑妈说四爷确是到她家来过一趟,大概是正月十二那天吧,一来是给她道谢,二来为告诉她,他打算上天津,或上海,玩玩去。他说:混了一辈子而没出过京门,到底算不了英雄,乘着还有口气儿,去到各处见识见识。再说,他自己也没脸再在城里混,因为自己的女儿给他丢了人。姑妈的报告只是这一点,她的评断就更简单:老头子也许真出了外,也许光这么说说,而在什么僻静地方藏着呢;谁知道!

回到家,她一头扎在炕上,门门的哭起来,一点虚伪狡诈也没有的哭了一大阵,把眼泡都哭肿。

哭完,她抹着泪对祥子说:“好,你豪横!都得随着你了!我这一宝押错了地方。嫁鸡随鸡,什么也甭说了。给你一百块钱,你买车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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