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课爆破”女教师案为何不作刑事处罚？律师：因果关系认定难

时隔两年，河南新郑女教师刘韩博遭遇“网课爆破”一案终有结果。新京报记者从当事人家属处获悉，案件已于8月6日宣判，涉案人员被行政处罚，并作出民事赔偿，“两名涉案成年人带上三个未成年人到妈妈坟前道歉了。”

新京报此前报道，2022年10月底，河南新郑三中高一历史老师刘韩博在家通过钉钉会议上网课时，遭到一群自诩“爆破猎手”的不明人士闯入课堂，对方开麦辱骂并播放音乐，还在共享屏幕上涂鸦，扰乱课堂秩序。

事发后，几位当事学生向新京报记者还原当晚整个过程：爆破猎手们围攻课堂达几十分钟，而教师刘韩博的声音从起初的愤怒，变成最后的疲惫。9点10分下课后，有学生向刘韩博发去钉钉消息，却永远停在了“未读”状态。三天之后，刘韩博被人发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医生推测是心梗猝死。

2022年11月2日，新郑市教育局针对此事发布情况通报称，公安机关已立案侦察。

对于目前的判决结果，刘韩博的女儿诺诺仍然遗憾“没有刑事处罚”，“但我们被折磨得太难受了，有个结果是好的。”她在微博上写道，“要把所有的情绪转化为力量，在以后的人生中时刻告诉自己，妈妈希望我们活得更好。”

浙江京衡律师事务所律师郑晶晶分析称，本案之所以未追究刑事责任，是因为在刑法中对事实因果关系认定极为严格，“刑事制裁已经是对公民最严重的一个制裁方式了，它所施加的刑罚也是最严厉的惩罚措施，所以要严格解释，严格遵守法定程序原则，不因舆论或案件特殊性而改变。”

“寻衅滋事罪”之争

今年4月，诺诺在社交平台上发文称，一位检察院的负责人曾口头告诉她，爆破网课的人虽然涉及寻衅滋事，但情节恶劣程度是否达到入刑标准是“不确定的”。

据南方周末此前报道，专案组负责人表示，案件于2023年5月中旬侦查终结，公安机关侦查结束后，向检察机关提出移送审查起诉，检察机关初步阅卷后认为需对定性进一步研究，未予受理。

上述负责人解释，尽管案件不属于重大敏感案件，但公检部门还是进行了提前会商。

但第一次会商之后，双方意见产生分歧。警方认为，嫌疑人虽然只来过一次刘韩博的课堂，但曾多次入侵全国各地其他老师的网课直播间，累计影响了超过5万人。这种“随机”选择不特定的教师辱骂，且严重扰乱课堂秩序的行为，已经构成寻衅滋事罪的要件，达到了性质恶劣的情况。但检方认为，入侵网课行为是否已经达到刑事犯罪的程度，仍有争议。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规定，有“随意殴打他人，情节恶劣的；追逐、拦截、辱骂、恐吓他人，情节恶劣的；强拿硬要或者任意损毁、占用公私财物，情节严重的；在公共场所起哄闹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的”这些行为之一，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纠集他人多次实施前款行为，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可以并处罚金。

事实上，法学界对于“寻衅滋事罪”的争议已久，不少学者认为其是“口袋罪”应予以废止。去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四庭的一份最新调研报告指出：寻衅滋事罪边界不清，导致被泛化适用的倾向明显。

郑晶晶认为，针对扰乱社会公共秩序这一构罪条件，争议比较大。作为网课，只对部分学生开放，并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完全开放性的公共场所，那它是否属于寻衅滋事罪里所认定的“公共场所”，也是需要讨论的。

刑事责任因果关系认定极为严格

郑晶晶认为，网络暴力类案件常见的侮辱、诽谤罪可能并不成立。爆破行为目的是扰乱课堂秩序，主观诽谤目的并不明确，并没有针对女教师个人进行人格侮辱、造谣。构罪的罪名认定要求主客观统一，且刑法规定不能做扩张化的解释，罪行法定是刑法的基本原则，所以侮辱、诽谤罪的各项要求是达不到的，也就不需要去考虑情节是否严重。

郑晶晶认为，是否追究刑事责任需要严格的因果关系论证。在本案中，由于刘韩博当时是独自在家，直到三天后才被发现，具体的死亡时间不明。

据南方周末此前报道，专案组负责人透露刘韩博最后一次网课前后的时间线：20:16，网课爆破出现，持续3分50秒。21:10，网课结束，刘韩博随后给全班同学布置作业。21:55，刘韩博对外发送了最后一条微信，是在家族群里分享了一篇文章。

警方认为，现有侦查结果只能证明，在刘韩博的课堂上的确发生过滋扰行为，但不能证明这种课堂滋扰行为直接导致刘韩博的死亡。

“哪怕经过鉴定，确实是爆破行为引发内在身体疾病导致死亡，存在事实上的因果关系，但这和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是两个概念。”郑晶晶说。

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是指危害行为与危害结果之间引起与被引起的合乎规律的联系。“比如，邻居吵架后一方突然猝死，如果另一方是没有预见性的，吵架之前不了解对方身体情况，也无法预见死亡的结果，就不能说因为吵架行为存在，对方也死亡了，争吵的危害行为与死亡的危害结果之间就是必然因果关系。”郑晶晶表示。

“对于家属的情感我非常理解，但法律规定是另一回事，刑事制裁已经是对公民最严重的一个制裁方式了，它所施加的刑罚也是最严厉的惩罚措施，所以要严格解释，严格遵守法定程序原则，不因舆论或案件特殊性而改变。”郑晶晶表示，刑事定罪非常谨慎，民商事案件法院可以依据高度盖然性来进行裁判，但刑事案件不行。

对于网传因涉案人员中有未成年人才未涉刑罚，郑晶晶表示，最终处理结果与是否有未成年人无关。“对不同年龄的刑责规定是非常明确的，比如未满14周岁怎么处理，16至18周岁怎么处理等，但首先要确定这个行为是否属于刑事犯罪，如果不构成犯罪，根本不用去考虑刑责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