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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暑假,我经常忍不住看我的抖音号,粉丝还在涨。我也经常看洛尔吾的微信朋友圈,看他的新作,也看他以前的作品。他的微信朋友圈一般发他自己的画作,从高中开始。高中时发的都是藏族祥巴,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菩萨。这两年画的祥巴发生了很大变化,其中有一幅,我很喜欢,画的是嘉绒马奈少女披着红白相间的披风侧身而立,站在虚化的白塔碉楼前,脚下大地翻涌,少女遗世独立,若有所思,仿佛穿越厚重的历史而来。画面色彩艳丽扯眼球,清新不俗。还有一幅,画的是一位放牧的安多少妇,漫天飞雪,站在牦牛群中,穿着绿花的衣服,系一条玫红的围巾,丰乳肥臀,脸上的高原红好像手轻轻一戳就会出血,很美,充盈蓬勃生命力。最近,他发了一些油画作品,大胆运用色块,有一副画面中有釉红色的安多民居,翠绿的酥油草,深褐的大地,浅米的经幡,远处是金色渐变的天空,近处一位穿浅驼色藏袍的安多妇女在劳作,丰硕得有点顶天立地。
暑假里,洛尔吾偶尔会打电话来,每次都询问我练习锅庄的情况。有一天下午,他打了个微信音频电话来。我们聊了几句,我发现他声音干涩低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问他咋回事。他这才说,他今天上午去参加了一个葬礼,心情不大好。
洛尔吾说,初中时他学了一阵唐卡画,当时有一个叫喜多的同学。虽说是同学,但喜多比他大十来岁。喜多的家在震中那个乡,他们村特别美。洛尔吾说,他有照片,马上给我发过来。我一看照片,那个村真是美啊。一条大河蜿蜒流过,河边是大片的青稞地。照片中恰好是青稞成熟时的景色,金黄的青稞地里散落着十来栋石碉房。远处是两座青幽幽的山,两座山间流出一条小河,小河几乎垂直流入大河。洛尔吾指给我,说挨着河边那栋碉楼就是喜多的房子,这照片是洛尔吾六年前拍的。那年喜多刚用家里多年的积蓄修了新碉房,假期请洛尔吾到他家玩。
第二年夏天,雨水特别多,连续下了几天雨,第五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喜多他们家旁边的河平时看着小,可是暴雨后,突然就发生泥石流了,说是五十年一遇的泥石流。泥石流冲出河道,悬空了喜多的新房。房子当时没垮塌下来,可是成了危房,不能再住人。那年,喜多的大女儿刚三岁。
这几年,喜多画唐卡,还给寺庙的大殿还有俗家的经堂画壁画,挣了一些钱。旧碉房的石头木料可以重复使用,准备了几年,去年终于新修了碉房。新碉房比三年前的碉房还大还高,总共四层,一楼是几间储藏间,二楼是客厅厨房,三楼是卧室,四楼三分之一是经堂,其余是露台。洛尔吾说,去年喜多装修完经堂,非常兴奋,给他发了经堂的照片让他欣赏。说到这里,洛尔吾又把喜多家的经堂照片发给了我。我一看照片,经堂两面墙都装上了柏木壁柜,壁柜上错落有致地画着宝伞、宝鱼、宝瓶、妙莲、法螺、金轮、吉祥结、胜利幢,吉祥八宝图画得很精致,另外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手绘的唐卡。喜多的经堂除了金碧辉煌外,还充满了艺术气息。哎,这新房,喜多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今年的地震,一夜之间又把喜多的新房摇垮了一半。洛尔吾说,地震后,他给喜多打过电话,喜多闷闷不乐,也不大说话。他在电话里劝了很久,都是洛尔吾说,喜多也不搭腔。
今天洛尔吾去参加葬礼,听当时一起学唐卡的同学说,地震后,喜多一家一直住在救灾帐篷里,整理完自家垮塌的房子,又在帮亲戚家整理被震垮的房子。他们把那些可以重复利用的建材整理出来,等国家的灾后重建政策下来,再重新建房。前几天中午,喜多回家后,跟老婆为琐事争吵了几句,喜多出门就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酒。黄昏时,人们才在河边发现了喜多的衣服鞋子,衣物摆得整整齐齐,喜多却已不见踪影。全村的男人沿着河边找,到第二天才找着喜多的尸体。洛尔吾说,昨天的葬礼上见着了喜多的老婆,他老婆瘦削的脸颊凹陷,两眼失神,在葬礼上几度昏厥。喜多的大女儿牵着妹妹的手,小女儿也三岁了。说到后面,洛尔吾的声音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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