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6岁的冯裕才走出高校,成立了我国第一个数据库公司——达梦有限。
冯裕才1976进入华中工学院任教,从事自主研发数据库的原型研究。1988年,他成功研制出我国第一个自主版权的数据库管理系统原型CRDS。
1992年,冯裕才牵头的华中科技大学达梦数据库多媒体研究所正式成立,研究所团队主要由华科大的教授、研究生、本科生组成。如今,达梦数据有多位高管出自初期团队。
“信创”政策加持之下,今年6月12日,达梦数据登陆科创板,发行价为86.96元,发行1900万股,募资总额为16.52亿元。6月12日,达梦数据开盘即飙涨256.49%至310元/股。当前,达梦数据市值约163.40亿元。
根据招股书,从2000年到2019年,达梦数据都在不断进行数据库核心技术的突破和改进,其核心“DM”系列数据库产品在原华中理工大学达梦数据库与多媒体研究所研制的DM2基础上不断迭代。2019年,达梦推出了面向大数据与云计算的大型通用数据库DM8。
一位高校教师是如何在20多年的时间里打造出一家上市公司,且具备核心技术优势?
对话冯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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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价值观
大刚观察:达梦走过的路是高校科技成果转化的典型,这里面有哪些关键因素?
冯裕才:实际上高校办企业很多,武汉不止我们一家。全国来讲,成功的有东软集团。但是,科技成果转化,我们是比较艰难的。我觉得核心问题还是对核心技术的掌握和这个企业的价值观。
你的企业是为了什么目的而上市的?因为大部分企业都是为了大家财务自由。我们达梦不认为上市了就实现了大的目标。上市只是前进道路上的里程碑,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成功了。
当然,上市之后如果做不好,我认为还是在核心技术有欠缺。
最近,海南澄迈的产业园办得很成功。我去看了,非常全面,连小学、中学、幼儿园都很漂亮,无论是上海还是武汉、北京,没有哪一个科技园有它办的好。但是,对方对我说了一件事,我就联想到我们的制造业这一块。
他说,我们准备花10亿买西门子的一个制造业的系统。为什么我们制造业的软件要花巨额资金到国外去买?当时我就想到,实际上我们有些企业上市后并没有去做核心技术。而且上市以后,财务变现了,很多人都离开了。
我们达梦的价值观不是这样的。毛泽东在四九年七届二中全会上报告,总的意思是,我们很多人在敌人面前不愧为英雄,但是在糖衣炮弹面前有可能打败仗。我们胜利了,成功了,但这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如果这一点也值得我们去满足,那我们就显得很渺小。
达梦上市的目的,20年前我就定了下来。第一条,品牌的提升,现在果然有这个效果;第二条,人才的凝聚;第三条,企业管理的规范;第四条,把员工的财务做一个解放。
我们就是要掌握这个领域的核心技术。如果我们的制造业企业能这样,就不需要花10亿去买西门子的。一个企业如果没有掌握核心技术,肯定长久不了的,因为是受制于人的。
网上有一篇文章,说达梦今年3个亿,明年就4个亿,后年就5个亿,好像就那么容易一样的。哪那么简单,市场的挑战很残酷的,达梦上市了,目标更大了。
同行之间,我很担心,我们很孤立。280多家企业,包括华为都在从事我们这个研发,所以这个挑战是非常残酷的,不是严峻的问题,残酷可以来讲,市场的建设也是残酷的。
我们的优势就是,比起别的同行,我们解决了卡脖子问题,这是一个核心技术、前沿技术。第二个,我的团队相对来说比较稳定。我们正在做公司20年以上的、15-20年、10-15年的纪念章,提前给大家一个精神鼓励。
2
谈选人用人
大刚观察:攻克卡脖子技术,重要的还是人才,您在选人用人上有没有值得传授的?
冯裕才:首先,中美之间的差距不能光看GDP的,最重要的看高校,教育是涉及下几代的。包括科技成果的转化,像这种前沿技术,尤其是原创方面,我们都差远了。
因为我当了几十年老师,又搞了20多年的企业,两边的价值取向我很清楚,优势、弱点我也很清楚。
部分高校的价值观就是写论文,写书,获奖,评职称,加工资,画句号。至于这成果有没有用,挺小的。
20多年前,我在没有办公司之前办了一个研究所,我就想改变这个状态。为什么我们现在培养的大学生找工作不那么好找?其实空位子想找的人很多,对不上嘛。他说他是会考试的,我要的是会解决问题的。
就像我们上大学时讲的,绩点考5分的未必就是人才,因为他的学习的目的是考个5分,考5分未必能解决问题。我们要培养学生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企业要的是什么人?就是为我创造价值的。
所以我到企业以后,这个价值观就变了。在学校里,你的产品卖钱跟你没关系,但是你要写论文,获奖。在学校里就是为了获奖,提院士,能得国家二等奖就可以提院士。
但是我到企业以后,又有另外一个偏向,这是我要检讨的,就是我20年前没去搞项目鉴定。我们2000年成立公司,前两年才想到说我们要上科创板,可能需要获奖来加砝码。
为什么美国加州高校多,高新企业多。因为硅谷的老师都在外面兼职当顾问,甚至办企业,跟社会联系很多。
当然我们这边老师也办企业,但是如果你仅仅是为了财务的话,不行。所以美国能诞生很有名的企业,像谷歌,微软、亚马逊。
我们也在改变这个状态。我们跟高校建立联系,给高校签订协议联合培养,比如说做实验,或者到学校当老师,或者请学校老师到我们这来。
过去,华科的“第二课堂”办得很成功,在全国都得了很多奖。现在我们的总架构师就是“第二课堂”来的学生。
“第二课堂”就是学生大学没毕业,但是参与我们研究,每月返点生活费,他们也感觉很满意。然后做毕业设计就到企业来做,研究生博士生都可以。
我们现在跟华科联系已经很多了,他们很多博士生都在我们这儿。加上我们也有不少人才,我们正在规划进一步改变这个状态。
大刚观察:您是鼓励博士去高校还是去企业?
冯裕才:这个是价值观,每个人都取向不一样的。在美国,博士不好找工作,在国内也有这个问题。
我自己培养的博士,当时有几个想到公司来,我都没要。因为人有各种类型的,他会写文章,会考试,但是他不一定会解决问题。
同样有相反的类型,我原来带了一个硕士生,本科考试好几门不及格,根本不可能报研究生,但是我后来知道了这个小孩非常厉害,动手能力非常强。他的父母是到内蒙还是到西北去了,然后他从小就玩计算机,他就是计算机字典,没有他不懂的,很厉害。
我破格地让他读研究生,结果他读了一年以后不读了,到广州去了,马上就当经理。所以我这个用人标准不一样的,看他解决问题。
大刚观察:您布局达梦20多年,投融资是怎么规划的?
冯裕才:投融资,到现在我只能说,我可能还是个小学生,最多是初中生。一开始两次融资失败,这个就要谈到光大了,在我困难的时候,我就记得光大银行跟我还在合作。
从成立开始,我们就是在光大签三方协议,后来搞到很难得的授信贷款,一般都是上市公司才有授信的。没有任何抵押,我们能抵押的就是知识产权,人家也不一定相信。但是光大银行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一直在当中,所以我真的特别感谢。
我们现在融资跟原来的预期还是差得比较远。原来预期23个亿,最后是16个亿。我们是这一期间里面最好的,因为科创板都是几个亿,三个亿,五个亿,我们是难得的能达到十个亿以上的。
3
谈未来发展
大刚观察:您有信心让达梦成为像苹果一样的公司吗?
冯裕才:我们只能说,在国内慢慢做起来了,但还有很多我没有在的领域。要做他们那样的公司,我们有这个想法,但还是很不容易的。
九派新闻:上市之后,达梦的发展方向又有什么变化?
冯裕才:我们不是变化,是拓展。传统企业一旦做大了,就什么都做,只要能赚钱,从上游做到下游,这个太普遍了。但我们还是专注于“专精特新”,盯在数据生态链上,要做全栈,几十款产品。原来不可能多做,现在我们有了一定的资金了,已经有6个研发基地,将来可能要扩展全球领先的产品。我们现在瞄准的很多产品不是国内的,就是要跟全球顶级的产品比拼。这我们有信心。有可能会在不长的时间里,就会推出一些具有震动性的产品。
大刚观察:是准备去拓展海外市场吗?
冯裕才:我们也正在积极拓展海外市场,与海外客户建立联系并探讨合作机会。在稳固国内市场的同时,积极把握国际市场发展机遇,不断提升公司的国际竞争力和市场影响力。现在其实我们也是在研究武汉的产业布局,投早,投小,投科技。
大刚观察:您怎么理解国家对科技的布局?
冯裕才:早期咱们都讲GDP,都是消耗中国的资源,给环境造成了长期的问题。西方在做前端的、高端的,我们在做低端的,赚一点辛苦钱。
现在要发展高科技,把新质生产力发展起来,不能光是拿我们的资源、廉价劳动力去换。像人工智能、大数据,中国最缺的是原始创新。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从教育开始。为什么人越长大了,创造性越少。他读书就限制了他很多创新的东西。这个也是我们教育方向的这个差距。
武汉已经进步很大了。一个湖南的学生以前跟我讲,你给我同样的待遇,我宁愿到上海,因为我选择性大。但是现在,我感觉到有非常大的改变。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留住百万大学生”,这个想法现在还是得到落地的。
以武大、华科为代表,都通过校友联系投资。我记得,当时我办企业的时候,曾经有个想法,把总部想搬到上海,后来还是没动。
这几年,东新开发区对企业支持、关照,吸引外地的企业都过来了,所以现在武汉应该全国排前10名,差不多跟成都一起。这个主要还是得益于人才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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