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文字学初探，周有光

基础论点：

人类文字史如何分期：“三时期”分期法（原始文字时期、古典文字时期、字母文字时期）

世界古今文字如何分类：三相分类法（1.符形相，图符、字符、字母2.语段相，语词、音节、音素3.表达相，表形、表意、表音）

比较文字学起步晚，还停留在初步阶段。

1900前，许慎著《说文解字》，开创了文字学。他用六书解说汉字，汉字学一开始就具有比较文字学的性质。

商周铭文经过比较和考证，形成金石学，补充和发展了汉字学。

甲骨文是许慎没有见过的最早的汉字，清末被发现，经过比较考证形成甲骨学，更进一步补充和发展了汉字学。

少数民族有多种汉字型的民族文字，分为孳乳仿造（利用汉字部件）和变异仿造（模仿汉字造字方法）两类。

六书具有层次性，“象形”“会意”“假借”（表音）

六书具有普遍适用性。不仅能说明汉字的造字用字原理，同样能说明其他类型相同或相近的文字的造字用字原理。



比较文字学主要比较各种文字的形体和结构，传播和发展，应用功能，历史背景，从而得到人类文字的发展规律。比较的目的不仅是阐明相互之间的差异性，更重要的是阐明相互之间的共同性。

形体和结构的比较。

关于形体。例如，通过比较研究，知道文字有三类书体：图形体、笔画体和流线体。

丁头字有图形体（古体）和笔画体（丁头体），缺少流线体。圣书字有图形体（碑铭体）和流线体（僧侣体、人民体），缺少笔画体。

汉字有图形体（大篆、小篆）、笔画体（隶书、楷书）和流线体（草书、行书），汉字的书体最齐全。

阿拉伯字母只有流线体。拉丁字母有笔画体（印刷体）和流线体（手写体）。

关于结构。例如，通过比较研究，知道文字能否无遗漏地按照语词次序书写语言是文字是否成熟的分界线。分界线以下是原始文字，分界线以上是古典文字和字母文字。

原始文字主要表形和表意，称为“形意文字”。

古典文字主要表意和表音，称为“意音文字”。

字母文字主要表音，称为“表音文字”。

通过比较研究，又知道文字有三个侧面，叫做“三相”：符形相（包括图符、字符、字母），语段相（包括语词、音节、音素）和表达相（包括表形、表意、表音）。利用“三相”可以进行文字的科学分类。

传播和发展的比较。

关于传播。例如，通过比较研究，知道文字都是从文化较高的地方流向文化较低的地方。文字的体制不决定于语言的特点，而决定于文字的传播朝鲜和日本的语言跟中国的汉语不是同一系属，由于传播相同而同样采用汉字。

汉语和藏语同属汉藏语系，由于传播不同而文字体制不同，汉文用汉字而藏文用字母。

关于发展。例如，通过比较研究，知道文字在传播中不断发生变化，语词文字变为语词和音节文字，又变为音节文字。丁头字从苏美尔传播到亚述，形声组合逐步增加；传播到埃兰，成为半音节文字；传播到波斯，成为音节文字。汉字从中国传播到日本，产生音节字母假名；传播到朝鲜，产生音素字母谚文（合成音节单位）。古典文字的传播，一般都可以分为学习、借用、仿造和创造等四个阶段。

应用功能的比较。

例如，通过比较研究，知道“意音文字”都是符号众多，而且一符多形，一音多符，表音方法复杂而纷乱，因此学习困难，使用不便。又知道，辅音字母文字的元音表示法不完备，不如音素字母文字简单明了，学用方便。

历史背景的比较。

例如，经过历史背景的比较，知道汉字不是最古的文字，丁头字和圣书字的成熟比甲骨文还早2000年。又知道，字母的创始不是晚于汉字，而是跟甲骨文几乎同时，但是在丁头字和圣书字成熟之后2000年。字母不是忽然从地平线上蹦出来的，而是在古典文字的母胎中长期孕育然后诞生的。

历史悠久的字母文字往往拼写法不规则，但是文献丰富、应用范围广阔。新设计的字母文字都有整齐的拼写法，但是往往文献稀少，应用范围狭隘。文字的技术功能和承载功能属于不同的范畴，前者是技术问题，后者是历史问题。技术功能的高低和承载功能的大小，并非同步发展的。文字的历史背景能够说明这两种范畴发生差别的经过和原因。

正像科学的天文学是从玄学的星相术经过“非神秘化”而形成，科学的文字学也要从文字神奇论经过“非神秘化”而形成。“非神秘化”是一切科学的起步。

正像科学的生物学通过比较和分类而形成使人信服的进化论，科学的文字学也只有在比较和分类的基础上才能得到符合实际的发展规律。

进化论已经说明，地球上的生物不是一盘散沙，而是有共同的演变规律的，所有的生物都属于同一个总的系统。比较文字学正在探索，人类的各种文字是否也不是一盘散沙，而是有共同的演变规律的，所有的文字是否都属于同一个总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