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观漫读|我是个哑巴

正观漫读|我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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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哑巴——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这么固执地认为。

周围的人不认这壶酒钱,无论如何不承认我是哑巴:“你一个好端端的人,净在这儿胡呲!这么多年你不都一直在说话吗?见过你会议上发言,见过你理论学习时还表决心,立志愿,谈理想,谈未来,谈如何为国家建设流汗出力做贡献,不定啥时候似乎还冒出几句有模有样的词句,一个不小心还有点喋喋不休。你绝对不可能是个哑巴!”

他们说得对,但是还有一半没说对,因为我有时候是哑巴,有时候也会说点人话。不正常,不规律,心猿意马,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有一搭没一搭的那种。但有一点,我也会分场合,有选择地哑或不哑。很傻,但没傻透。

因为我似明白似糊涂地觉得,哑巴有时候也需要装模作样地跟着会说话的人说点人话,即便是说不出或者说不好,也要连说带比划地尽可能表达明白些,反正我努力了。你看那些哑巴们不都是这样吗?要不然,一定会不招人待见,不招人待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很早以前,我不是哑巴。从娘肚子里出来我就会哭,还哭得肆无忌惮信马由缰。之后的很长时间内,我都会哭。大概快到一岁时,开始牙牙学语,然后就刹不住车了,说话利索着呢。上了学更是一发不可收,课堂上爱举手发言,尤其爱好朗读课文。直到大学毕业之前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内,我说话都还挺好的,有时候还唱歌、唱戏、说相声。至于数来宝、小话剧、三句半、双簧之类的,更是小菜一碟。

那时候感觉会说话真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鬼知道从哪一天起,我突然间就不会说话了。干张嘴就是没声音。即便费老劲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响声,也是驴唇不对马嘴,不像人话。

我成了一个十足的哑巴!

有朋友善意地批评我:“白搭了你这张嘴,更是白搭了你这副皮囊。看你这模样,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你真的对不起社会多年来对你苦心孤诣、沥尽心血、呕心吐胆、抠心挖肚的培养!”

是的,他们的心意是好的,批评得也入木三分、恰逢其时。我必须承担“辜负培养”的责任,我必须为自己不幸“被哑巴”了而埋单!

这些批评的话听多了,我就开始深刻地反躬自问,开始认真地自我解剖,开始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地思考着,如何能经过不耻下问,像当年改革开放敞开大门吸收西方国家先进技术一样,向高人学习,提高认识,提高觉悟,提高境界,以期尽快恢复语言功能,进而还要使尽吃奶的力气,学着说好听的话,能让人有所待见的话。

很无奈,自己天生榆木疙瘩一根筋,拙口钝腮一头撞倒南墙不回头,苍蝇趴到玻璃上——有光明没前途,就是学不会。其实,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语言功能一旦萎缩或者迷失时间太久,想再找回来,难度的确太大了。

但是,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得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哪怕能恢复到“半语”也好啊。重要的是,长此以往,我也担心别人把我当成哑巴卖了。虽然说一个傻啦吧唧不识相的老头很难能卖出去,即便真的有人买,能值几文钱呢?这还不太当紧,如果把心肝肺加之良知配搭着一块卖了,就有点可惜了。出卖这些东西可不仅仅是损害身体这么简单,最重要的是丢人现眼,还落得骂名,不好听,也更不值过。

记不起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我所在的部门写了一份工作报告,是那种经过同事们集思广益认真讨论字斟句酌之后形成的工作报告。我信心满满地拿去请上司签字。上司貌似认真地在报告上扫了几眼,然后就有几分不耐烦地把报告扔给了我:“你们这材料不行,不像个报告的样子,得好好修改修改。”我本来语言功能就有障碍,再加上一见大领导就双腿打颤,所以就很有点不知所措了。磕磕巴巴弱弱地挤出来几句话:“领导,您看哪里需要修改,给个指导性意见?”

上司呷了一口茶,翘起二郎腿,干巴琉璃脆地说:“这还用问我吗?让办公室把把关。”

我心里有数,上司这是不屑于动脑筋修改。说句实在话,也难说有能力修改。再说了,如果亲自修改报告,那还是领导吗?

我似乎有点尴尬,有几分可笑,也还有几分“想被哑巴”的味道。

上司平时气宇轩昂,不苟言笑,官威十足。说个黄段子,喝个小酒,跑个路子,立个小山头什么的,那是个顶个。每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本事,是大智慧。但要论起正规场合讲个话、谈个政策,说点正经的,老实不客气地说,稀松加平常,比俺老家生产队长的水平高一点有限。论道德人品境界格局,充其量也仅次于一般。不信你看,在那些大小会议发言时,每每会惹来一阵阵窃窃私语,被暗地里嘲讽,这都是家常便饭。而当狗咬刺猬不知如何下嘴时,只能很无奈地拾人牙慧。即便是如此,也很难保证遣词造句不跑调。

姑且不论如此水平如何坐到如此高位了,反正这样评价领导似乎有点不太厚道。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有人总结了几句话:“吃得不胖,装得怪像,挂着钢笔,不会算账。”但是你得认账,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老子说了算,不服不行。你们心里大可以鄙夷不屑,但还要混江湖不是?既然身处江湖,就得老老实实听我的。对不起,不管对不对。不听我的是吗?小鞋伺候,够你喝一壶的。

虽然我语言功能有障碍,但自觉文字功底还说得过去。因为今天这个报告政策性较强,文字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要把住政策关。办公室的同事们个个都是精英,但具体到政策法规和具体业务,不一定比专业部门更熟悉。再说了,上司看都没认真看几眼那份报告,如何晓得符不符合政策和文字要求呢?我很纳闷,也觉得有些无解。

我不想再费九牛二虎的力气学说话了,更不想煞费苦心地学说好话了。但出于尊重,我悻悻然找到单位的办公室,请他们审阅。结果审阅完毕,一字未动,原路返回。

我拿着报告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毫不犹豫把报告放到办公桌抽屉里。我是在想,把报告放几天,让它自己“发发酵”,说不定哪一天我突然间有新的灵感出来,到时候再好好修改不迟——好在报告要求的时间性不强。

两三天时间,我都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修改报告的事,还要求俺们部门的每个同志都拿出各自的修改意见。大家挺为难——因为实在想不出高招来修改。

就这样撂了几天后,我也实在是黔驴技穷江郎才尽没有任何思路了,只好把一字未动的报告又拿给上司,连说带比划,意思是报告经过了再次认真反复修改,您看看能否过关?

上司嘴里叼着大中华,呷了一口大红袍,蜻蜓点水、水过地皮湿地翻了几页报告,带着难以觉察的表情说到:“对嘛,报告就得这样写,你看现在的报告多好啊!此前那一份太冗长,不过几个排比句用得倒很好,把前景描写的如火如荼!”此刻,我脸上热呼啦啦的,有点受不了,基本上处于神经错乱状态。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句名言:领导尿尿都比一般人尿得高!所以我倏忽间神经恢复了正常。

说话间,上司大笔一挥,签了字。

我如释重负,不禁感慨系之——文稿修改不修改就是不一样。这时,他笑了,很有风度地笑了。

这时,我也笑了,是一种内心有些复杂的那种笑,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肉笑皮不笑”,是不知道蚊子苍蝇从哪头撒尿的那种笑!

我这次的行为很有点不地道,是自己出卖了自己的良心,犯了欺君之罪——这在过去是要杀头的。但不管怎么说,上司对报告从很不满意到很满意,反正是过关了。但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同一份报告,同样的文字,同样的人呈递,咋就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结果呢?

对了,还是那句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我又反过头来想想,人这一辈子三万多天时间,谁还不在有意无意间说几句善意的谎言?谁还不在言谈举止间丢几回人呢?想到此,我释然了一些,也原谅了自己。

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从上司办公室出来后,我的情绪好一阵波动。一方面从上司不多看几眼文件就予以否定的无奈,到上司轻描淡写地撩几眼莫名其妙就签字过关,我很庆幸,也颇感悲哀,同时也又一次导致我不会说话了。

很显然,我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哑巴状态。

嗨,这是啥事啊,好不容易恢复的语言表达功能,一个不当心就又回到了静默时代!奈何?奈何?

其实,还是当哑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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