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凤凰—黄永玉评传》欣赏（8）】 文/张建永

父亲走后，一切照旧。乡亲们看见黄家被烧后，有一大块院坝闲在那里，就和黄永玉妈妈商量可不可以租出来做练武场，每月三块光洋，也算补贴家用。困难时期，黄家已无力重修，黄母当然答应。唯一条件就是，要收黄永玉为徒。于是，黄永玉拜了这个叫田瑞堂的拳师作师傅。没想到，师傅居然还是个瞎子！只是这个瞎子不一般。街坊邻里早就传说他武艺如何高强。黄永玉和同伴都有点不信。上课之前，田师傅先讲了一遍学武先学做人等一番大道理。这个大家都懂。对这帮凤凰“厌物”（凤凰话：调皮捣蛋的家伙）来说，没见到真功夫，要他们服那是不可能的。江湖闯荡多年的田师傅自然知道这帮小兔崽子的心思。讲完话以后，他给家长和孩子们说，打几个套路给大家看看。果然，马步冲拳之后，便是一阵飞沙走石，动作漂亮至极。特别是耍棍，十分干练，有力，只听到棍子撕裂空气的唿喇喇声和打在地上的啪啪声。但真正让孩子们折服的还不是这套武术。让他们折服的是接下来的情节：田师傅问谁是场坪主人家的孥孥（孩子）？黄永玉答道我是。田师傅说，你拿根棍子从我背后打我。说完他自己接过一根棍子，背对黄永玉站着。这哪敢呢！黄永玉心想，你一个瞎子，我一棍下去，你不倒下才怪呢。等了一阵，田师傅没感觉到动静，就吼起来：“打呀，你只管用力打呀！你要真能打倒我，我拜你为师！”孩子们一阵哄笑。说时迟那时快，黄永玉真地照着田师傅脑袋一棍子打下去。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门眼。只见田师傅稳如泰山，背手用棍轻轻一拨，打在黄永玉挥过来的棍子中间，四两拨千斤，黄永玉振得虎口发麻，棍子飞出去老远。田师傅笑了“哈哈哈，你越打得猛，风声越大，我越能判断棍子从哪里来。你以为你用大力气，真可以把我打倒？笑话，要真这样，江湖这碗饭，我还怎么吃？”这一棍，打出了田师傅的威风，孩子们个个像打败了的狗一样，围着田师傅转，以当他的徒弟为荣。父亲走后，给家里寄过几次钱，后来就不见寄钱来了。一家人嗷嗷待哺，黄永玉也明显饿瘦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打听，才知道有一笔钱，爸爸早就托人带回来了。这个人就是得胜营人，正好和黄永玉外婆家一个镇。为了讨要这笔救命钱，妈妈派黄永玉去得胜营一趟。这一趟也很曲折，多亏了幺舅，在他帮助之下，总算把这笔钱要回来了。眼看这一家越来越难以支撑，风雨飘摇中这艘破船仿佛就要沉下去了。关键时刻，妈妈心一横，对黄永玉说，明天胡敬侯伯伯刘壮滔伯伯等四个人去长沙，你跟着他一起去长沙，找你爸爸，他那边也需要你。你也长大了，看看外面有什么活路。妈妈的决定，对小小黄永玉来说，太突然了。他问能不能过几天再走？妈说胡伯伯明天就走。你和他们去有伴。以后就难找机会了。黄永玉也就懵里懵懂答应了。一切来得太突然，既来不及高兴，更来不及悲伤。几十年后，黄永玉回想到这一幕，还像做梦一样。这一走，黄永玉从此便在更大的世界，更险恶的社会里，浪荡求生去了。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突然要离开故乡，到一个未知的世界里去，如果消息是慢慢来的，那还好说，会有痛有痒。这个太突然的消息，又如此重大，使人不知所措啊。晚上，妈妈叫他一起睡。睡在久违了妈妈的怀抱，非常温暖。后半夜，他感到脑袋湿漉漉的，那是妈妈的泪水。像泉水一样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黄永玉一动不敢动。慢慢地，自己眼眶也注满了泪水。泪水顺着腮帮子流了一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