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7月27日11时15分,在印度新德里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6届世界遗产大会通过决议,将“北京中轴线——中国理想都城秩序的杰作”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至此,中国世界遗产总数达到59项。
7.8公里的北京中轴线,是北京老城的脊梁和灵魂,见证了古都700多年发展变迁。梁思成曾盛赞:“北京独有的壮美秩序就由这条中轴的建立而产生。”继承周代城市秩序、始建于元代的北京中轴线,集中体现了“以中为尊”“礼乐交融”“天人合一”等蕴含古人智慧的哲学思想。
“北京中轴线不是某一个朝代创造出来的遗产,实际上是从13世纪一直延续发展到20世纪、甚至21世纪初,到今天也影响着北京的城市建设和发展。”7月16日,清华大学国家遗产中心主任、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文本团队负责人吕舟对记者透露,对北京中轴线的定位得到了国际有关专家的普遍认同,同时,中轴线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也得到了世界遗产专业评估机构的高度评价。
自2012年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北京中轴线申遗已走过十多个年头。12年来,15处遗产构成要素“全景图”逐渐清晰,一批法律法规公布,一批文物建筑得到腾退、修缮,公众参与理念逐渐深入人心,古都保护与人们的美好生活相生相融。
最独特的城市中心轴线,见证中华文明
沿着极陡的69级石阶拾级而上,就能登上北京鼓楼二层。极目远眺,一条穿越古今、纵贯南北的中轴线尽收眼底,可以看到景山公园制高点万春亭。近处的钟楼广场前,不少人在遛弯儿、踢毽子。
前后并立的钟楼和鼓楼,构成了明清北京城中轴线的最北端。从这里出发,一路向南,依次可以经过万宁桥、景山、故宫、太庙、社稷坛、端门、天安门、外金水桥、天安门广场及建筑群、正阳门、天坛、先农坛、中轴线南段道路遗存,直到永定门。北京城独有的壮美秩序就由这条大气、庄重的轴线产生。
吕舟指出,“元朝在营建北京时参照了《周礼·考工记》的都城形态。值得注意的是,元大都以前,并没有哪座都城是完全按照《周礼·考工记》内容建城的。”明朝嘉靖年间,北京中轴线形成了今天长达7.8公里的规模。清代则在元明两代的基础上,对轴线进行了局部的调整和完善。
2012年,北京中轴线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经过长达12年的努力,终于如愿。
申遗之初,项目面临一些质疑。比如,中轴线上已经有故宫、天坛、万宁桥三处世界遗产了,为什么还要以“北京中轴线”再申报世界遗产?是不是一种重复?
吕舟指出,成为世界遗产,一是要看是否具有突出的世界性价值,需要符合十条技术性标准中的至少一条,还要同时符合完整性和真实性标准;二是提名的遗产要有比较好的保护状况。
其中,标准一指的是人类天才的创造力的杰作;标准二指在一段时期内或世界某一文化区域内人类价值观的重要交流,对建筑、技术、古迹艺术、城镇规划和景观设计产生重要影响;标准三指能为延续至今或者业已消逝的文明或者文化传统提供独特的或者至少是特殊的见证;标准四指展示人类历史上一个或者几个重要阶段的建筑及技术形成的整体或景观的杰出范例……
天坛公园副园长刘勇介绍,“此前天坛入选《世界遗产名录》,依据的是标准一、标准二和标准三。此次申遗,天坛对中轴线的价值,标准三和标准四均有贡献。作为中轴线上四大祭祀建筑之一,天坛见证了中国古代南郊祭天的传统,体现的是‘君权神授’,同时也是建筑和景观设计之杰作。”他说,作为中轴线的遗产点之一,再去申请世界文化遗产,对天坛的保护和发展都会有很好的提升作用。
“中轴线整体的价值肯定是要高于某一个遗产点的价值。”北京市政府参事室参事、北京市文物局原副局长于平指出,中轴线申遗,就是要把整体的价值研究清楚,把元大都以来,中国都城规划以中为尊、面朝后市、左祖右社、左右对称布局的传统理念,以及国家祭祀礼仪的传统和对理想都城秩序的追求展示出来。
7月16日,吕舟向记者介绍,十条技术性标准中,北京中轴线集中体现了标准三和标准四。“从标准三来看,北京中轴线建筑群是延续至今的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见证,从标准四来看,中轴线建筑群是中国传统都城中轴线发展至成熟阶段的杰出范例。其中,标准三更为重要。”
放眼世界,北京不是唯一拥有中心轴线的城市,却是最为独特的。香榭丽舍大街是巴黎的中轴线,诞生于17世纪,总长4.5公里;柏林传统中轴线所在的林登大街,始建于1573年,长约1.5公里。巴塞罗那、华盛顿和堪培拉的中轴线与北京传统中轴线长度相差不大,但它们的建成时间都远远晚于北京中轴线。
推动申遗保护,考古丰富历史细节
对比近30年前的天坛申遗,刘勇感慨道,“这些年来,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标准越来越高了,国际上竞争也很激烈,对遗产保护的要求越来越严格了。”
保护,这是中国1985年加入的《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的要求。凡是被列入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的地点,都由所在国家依法严格予以保护。这意味着,一旦决定申遗,中国要为中轴线遗产的保护采取切实可行的措施。
而中轴线位于北京核心区,产权复杂,涉及单位众多,如何更好地保护古都风貌、还文物以尊严是个难题。吕舟表示,希望通过北京中轴线的保护,能够尽可能多地促进对老城的保护。
2017年,“积极推进中轴线申遗工作”写入《北京城市总体规划》,同年,北京市推进全国文化中心建设领导小组中轴线申遗专项工作组成立,中轴线申遗真正进入快车道。于平指出,这是特别好的机制创新,相关的政府部门全都联动了起来。
2021年3月,北京市汇集宣传、文物、住建、规划、发改等相关部门和东、西城等相关区的骨干力量,组建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工作办公室,统筹推进北京中轴线申遗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各项任务。中轴线申遗保护的工作机制逐步完善。
除了“硬件”,相关“软件”也逐渐跟上。北京市规划院名城所所长、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规划团队负责人叶楠此前对记者指出,作为中轴线申遗的核心技术文件,申遗文本、保护管理规划和《中轴线条例》是并行开展的“三驾马车”,必须统筹考虑。
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工作办公室相关负责人介绍,北京第一时间明确了申遗路径,将申遗文本编制作为推动整体工作的基础,成立以清华大学吕舟教授为主导的文本编制团队,同时邀请文化遗产、考古、建筑等7大领域200余位中外专家,组成“北京中轴线专家智库”。
“相关的表述一直在调整,我们在持续讨论,直到申报文本提交的那一刻。”吕舟介绍,文本编制过程中,关注更多的是如何深刻、清晰地阐释北京中轴线所具有的遗产价值。
经过多年打磨,2021年9月,《北京中轴线申报世界遗产名录文本》报世界遗产中心进行格式审查,同年11月通过格式审查。
次年,《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条例》正式实施,这是北京市首部为保护特定文化遗产而制定的地方性法规。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文化遗产法研究所所长王云霞向记者解释,《条例》的一大特色是解决了保护机制的问题,明确了主管部门的职责。
“它没有规定比现行法律更严格的保护措施,尽量避免影响中轴线上人们的生产、生活,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居民的压力。”王云霞表示。
申遗的另一个关键文件——《北京中轴线保护管理规划》也于2023年1月正式印发实施。《规划》统筹考虑遗产及其周边环境,将保护区域合理划定为遗产区、缓冲区,并首次明确了区域具体范围边界。
北京市申遗办相关负责人回忆,为明确遗产区、缓冲区边界,2023年夏季,连着两周,申遗办带领专业团队日行三万余步,将160个界桩逐个确定点位。“由于涉及景区及居民区等具体问题,团队常常从中午干到凌晨。大家争分夺秒,终于确保界桩顺利安装。”
申遗文本、顶层设计之外,主动考古是讲好故事细节、助力价值阐释的一种有效途径。
“大家非常关心中轴路是否存在,我们通过考古,揭示了古代中轴路的平面形制、结构、工程做法。”2021年以来,北京市考古研究院明清考古研究部副研究馆员张利芳和同事持续在中轴线南段道路遗存开展考古,发掘出多处代表性道路遗址。
经过发掘,如今,位于前门大街北端、沉寂地下已久的正阳桥重见天日。7月21日,记者走进考古现场,看到一具长达三米的镇水兽及东南区域正阳桥部分桥体等。
明清时期,重要桥梁两侧的河道驳岸上一般会设置四具镇水兽。“此次发现位于正阳桥东南角的镇水兽,且未被移动过,据此可以推断其他三具镇水兽的位置。”张利芳说,“现阶段考古工作已经结束,我们用最小面积、最小代价解决了问题。”
资料显示,正阳桥是内城城门外单体最大的一座古桥。它形制精美,三拱三梁,中为御道。1919年正阳桥改建,1922年彻底改平,古桥拱仍保留。上世纪70年代,随着护城河改暗河,正阳桥消失于地面之上。
张利芳介绍,此次考古发掘实证了历史上正阳桥的存在,确定了正阳桥的精确位置、材质及尺寸,为后续正阳桥的复原提供了依据。“对申遗来说,考古可以揭露出更多的历史场景、历史细节,增强了文化遗产的完整性、真实性。根据考古,也可以去扩充申遗文本、文化遗产的内容要素。”
展示视野更开阔、更美丽的中轴线
2020年8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复同意《首都功能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批复明确,“中轴线以文化功能为主,是体现大国首都文化自信的代表地区。推动老城整体保护与复兴,使之成为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地区。”
以中轴线申遗保护为抓手,一大批重点文物、历史建筑得到腾退、修缮,文物周边环境得到整治,更美、视野更开阔的中轴线成为首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登上北京中轴线的南端起点——永定门城楼北望,平坦宽阔的南中轴御道向远处延伸,两侧绿意悠悠,不少市民在附近休憩、散步。
东城区国资委副主任林凌南指着前面一片空地向记者介绍,这里曾是北京自动化仪表二厂的所在地,正好处于南中轴景观视廊上。“根据《北京中轴线申遗保护三年行动计划》,东城区国资委从2020年起启动相关腾退工作,经过多方统筹协调,终于在2022年9月正式将厂房腾退拆除,恢复了历史风貌。”
如今,城楼所在的永定门公园增加了夜景照明,夜晚的点点灯光点亮公园,与远处的现代化景观形成古今交融的风貌。
离永定门不远的先农坛,是现存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皇家祭祀农神场所。在申遗之前,这里的名气远不及故宫和天坛。且由于历史原因,先农坛长期被多家单位无序占用,严重影响了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完整性。
“中轴线申遗过程中,先农坛是受益最大的一个遗产点,通过腾退、修缮、周边环境整治,拆除了非文物建筑,还文物建筑以尊严,让它呈现出最美、最亮丽的一面。”北京古代建筑博物馆馆长薛俭对记者说。
2019年,先农坛内“一亩三分地”经过腾退整治,恢复历史风貌,如今这里春耕秋收,成为先农坛里的网红打卡地。2022年,先农坛神仓院内两处非文物建筑拆除。2023年,近年来历史情况最复杂、涉及问题最集中、工作难度最大的文物保护单位内非文物建筑腾退项目——先农坛庆成宫征收项目如期完成,实现全员搬迁。今年4月,完成腾退修缮的神仓建筑群开放,这是“天下第一仓”时隔200多年再次开放,惊艳了一众游客。
与先农坛东西相望的天坛,随着中轴线申遗工作的推进,完整性也逐渐得到恢复。刘勇介绍,这两年,天坛医院旧址、北京口腔医院、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中国医学科学院医药生物技术研究所等点位的搬迁腾退有序推进。“目前,天坛医院已经实现搬迁,整个院区建筑拆除,进行了绿化,极大提升了天坛的完整性。”
此外,严重影响风貌的北海医院和东天意商城建筑率先降层,钟鼓楼周边申请式退租和第五立面整治收效显著,地安门外大街沿街立面焕然一新,元代遗存万宁桥拆除负重管道管线并获得限重、限行保护……一幅开阔有序的空间画卷徐徐铺开。
实现文物的长久保护、活化利用
申遗不是目标,如何实现文物的长久保护、活化利用才是最终目的。暑期,鼓楼迎来不少游客。一场以“时间的故事”为主题的数字沉浸展览,将音乐、鼓声、影像与古建融合,将中轴线的历史娓娓道来。
“大家可以看到,这是钟鼓楼的数字图像。数据显示,2018年3月29日,巡查人员发现钟鼓楼二层的廊柱地杖开裂,自此之后4年间,工作人员连续对病害进行拍照、监测,最终保护工程得以立项、批复,完成施工。从监测到问题处置,再到保护工程的实施,形成了一个闭环。”北京中轴线遗产保护中心主任金锡彬说。
在天桥艺术大厦,金锡彬向记者介绍了去年5月启动试运行的中轴线遗产监测平台。深蓝色的大屏幕上,可以看到遗产本体的情况、周边自然环境情况、日常巡查情况及遗产区的实时游客数量等。“我们可以通过一幅三维数字地图,查看某座文物建筑的情况,甚至可以查看缓冲区内某一棵古树的情况。”金锡彬表示。
除此之外,在可持续发展板块,可以查看“北京中轴线数字打更人”项目的数据上传情况。该项目是利用“云上中轴”小程序链接用户端的平台能力,开展北京中轴线遗产监测的公众参与活动,进而帮助推动北京中轴线日常巡检和科学管理。
“游客可以拿着手机用小程序进行拍摄,一旦发现文物本体存在问题,可以拍照并编辑文字上传。”金锡彬说。
如今,“云上中轴”小程序线上累计注册用户近80万人次,累计培训认证“数字打更人”志愿者近1.7万人,产生有效遗产巡检图片超7万张,这些个体为文化遗产保护编织起精密的防护网。
中轴线是活态遗产,它不仅属于历史,也属于当下和未来。《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条例》专设“传承利用和公众参与”一章,明确遗产保护的公众参与机制。北京还出台了全国首个公众参与文化遗产保护机制——《公众参与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支持引导机制》。该机制明确,所有公众都有保护北京中轴线的责任和义务,有权制止、举报破坏北京中轴线的行为。
今年年初,首批30名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保护监督员名单公布,汇聚街道、社区、博物馆、纪念馆、文化旅游、老字号等各行业领域的代表,将为文物保护部门在专业监督管理服务方面提供有益补充。
然而,文物保护光靠政府和专业力量远远不够,还要吸引更广泛的公众参与。近年来,北京持续推出中轴线展览、实地探访、综艺节目、文创比赛、文化遗产讲堂等特色活动,让公众通过更多渠道感受到这条文化中轴的独特魅力。
自2021年起,北京已连续举办四届北京中轴线文化遗产传承与创新大赛,吸引41万人次参加,报名作品累计达到19万余件。其中,最小参赛选手年龄为3.5岁,最大选手年龄为86岁,厚重的文化遗产以更灵巧、更时尚化的表达呈现在世人面前。
北京设计学会创始人、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非遗工作委员会名誉主任宋慰祖还提出,申遗过程中,不仅要关注文物以及蕴含其中的文化记忆与技艺,还要特别注意保护和弘扬中轴线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非遗代表性传承人。
“天坛目前有两个国家级非遗项目——‘天坛神乐署中和韶乐’和‘天坛传说’。中和韶乐被称为‘中轴线上的音乐’,服务于中轴线上的大型祭祀、朝会活动。我们有一支传承队伍,对相关曲目进行挖掘、展示,希望未来游客来到神乐署能够看展览、听音乐。”刘勇表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