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进也就过去伸头看了一看,笑道:“既然是展览会,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吗?
王老太笑道:“你要提到化妆品,我们这位那是非常之有兴趣的,三位可以到她屋子里去看看。她唱戏拿的几个钱包银,都让收买化妆品花光了。
柴子进巴不得一声,就一脚踏进里面屋子里来。这屋子被裱糊得雪白,里面一张乳白漆的木架床,白色滚紫红宽边的床单上,叠着一床水红的和一床深绿的绣花被,分外的鲜艳夺目。而况一盏垂着琉璃穗子的电灯罩,照得全屋通亮。左边一架穿衣镜的衣橱门关着的。此外便是陈列化妆品的家具了。右边是一架梳妆台,整个的台面上,都是方圆大小的玻璃瓶子与料器瓶子。每一种瓶子,都是成双的,镜子照着每一种瓶子,又变成四项。这梳妆台旁边,立着个小小的玻璃橱子,隔了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三层格板,放满了花红叶绿的大小纸盒。盒子上构成各种美丽的图案,远看去犹如装了一橱子玩具。这窗户边,有一张半副抽屉的小书桌,但上面放的不是文具,也陈列的是化妆品。这桌上的化妆品,与梳妆台上和玻璃橱子里装的,有点两样。乃是粉盒,雪花膏盒,胭脂膏盒,香水瓶,生发水瓶,甚至小的口红管子之类,都每一个牌子一组,分了若干组,放在这桌上。为了这组瓶子盒子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因此有列成梅花形的,有列成四等边形的,有列成三角形的,化妆品本来就是装潢美丽的,桌子上这样摆列着,更是好看。柴子进笑道:“这样摆化妆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小姐不愧是艺术家。
玉莲因这三位来宾都走进了她的屋子,她也就笑嘻嘻地跟了进来。问道:“三位觉得怎么样?
李广四拍了手道:“洋洋大观,洋洋大观!
柴子进向她望着道:“王小姐,我要问一句外行话了,这些个化妆品,你足足可用十年以上吧?到十年以后,也许这些东西已不摩登,你买了这样多干什么?
玉莲笑道:“别人问我这话,我可以原谅他不懂,你柴经理不应该说这话吧?我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买许多洋钉子放在乡下公馆里去呢?张品三说,有一次你就在昆明运来了十桶。那些个洋钉子,恐怕你可以用五百年。
柴子进哈哈大笑道:“原来玉莲也是打算做生意,开化妆品铺子。
玉莲笑道:“开化妆品铺子虽不见得,可是囤积一些也不坏,你看我桌子正中这一套化装品,共是八样,前年买来的时候,不过二百多块钱,现在呢?你出一万块钱,我也不卖,若把这二百多块钱放在什么银行里,可以得到这么些个利钱?
张品三笑道:“一个作小姐的人,也会讲这些生意经?
玉莲道:“你以为你们那套生意经,有什么天大的学问哩,只是社会上还有许多人不肯干罢了。若是大家都千的话,全国的人,都成了投机商人,那末,你张先生也休想穿这漂亮的西装,更休想……
说到这里微微的一笑。张品三向柴子进伸了一伸舌头。柴子进笑道:“王小姐本来就说的不错,我们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领?打听行市,跑公路,赶飞机,请客开包袱,如此而已。
玉莲笑道:“子进,我常听到你们说,开包袱,这是一句什么行话?
柴子进笑道:“你在重庆市上住了这样久,难道这句话你还不知道吗?这句话,一切的人都用的着,也并不是什么投机商人的行话呀。简单的说罢,就是送黑礼。
玉莲还正要问,王老太在隔壁屋子里叫道:“来喝酒罢,你又不作买进卖出的生意,一个当小姐的人,打听这些生意行话做什么?
老刘也挤着向前把头伸到屋子里,连点了两下,笑道:“请罢,菜都送上桌了。
玉莲听说,于是将三位来宾让到前面桌子上来坐着。柴子进坐下,看看桌上摆的碟子,两手互相搓了几下,笑道:“办这样好的菜!
原来这桌子上,都是在馆子里极不容易吃着的菜,乃是一碟醉虾,一碟醉蟹,一碟熏鲫鱼,一碟板鸭,一碟宣腿,一碟香芹虾米拌五香豆腐干丝。李广四拿起筷子来,先夹了一只醉虾在嘴里咀嚼着,笑道:“好久没有吃到这样菜了,哪里找的?
王老太坐在旁边椅子上吸纸烟,笑道:“这是三位口福好,今天有人由成都带来的,只可惜小一点。
张品三又伸了一伸舌头,笑道:“天理良心,在重庆吃到新鲜虾子,已是叫人无话可说了,我们还敢嫌小呢。这六个下酒的碟子,就是这么样样精美,这以下的菜,我几乎不好猜了。
柴子进笑道:“你看到桌上的,又提到了人家厨房里去了。
玉莲拿了一把瓜式的小锡壶,就向各人面前的高脚玻璃杯子里斟着酒,笑道:“喝罢,反正既请了三位来了,家常小菜,总要弄两样的。
柴子进道:“这就够谢谢的了。
说着拿了酒杯子向旁坐的王老太举了一举。李广四也回转头来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不来吃一点?
王老太笑道:“你看我们家,统共只有母女两个人,每日倒要吃五六顿饭。我娘儿两个,很难在一处吃的。玉莲非睡到十一二点不能起床,我一个起早的人,能等着她吗?她两三点吃饭,我是不能和她一块儿吃,四五点钟,她就出去了。晚饭,又是我一个人吃。无论她在外面吃不吃晚饭,到了晚上,由戏馆里回来,我总是要和她作一点吃的。你看,还不是五六顿吗?
李广四道:“大小姐那是职业关系,不能不这样。我想她不见得愿意这样子吃吧?
说着他望了下手的王玉莲微微的笑着。她点了点头笑道:“李先生,你猜着了,请你介绍我到那家公司里去当一个女职员罢,我真是不愿吃这项戏饭。
说到这里,老刘捧了一只大瓷盆子到桌上来,里面是火腿海参炖肥鸭。柴子进左手拿汤匙,右手拿筷子夹了一大块海参,放到面前酱油碟子里来,然后笑向她道:“我们三个人,这点面子都有,准可以介绍王小姐到公司里去当一名职员。只是有一层,那薪水实在是有限的。要想吃喝这一类的好菜,那非得中奖不可。
张品三道:“你这还说远了,老实的说,得来一个月的薪水,还买不到王小姐桌上的一盒上等香粉呢。
玉莲摇摇头道:“我不信,我看那些女职员,也一样的用化妆品,难道那不是拿钱买的吗?
柴子进将筷子头指了李广四道:“这个问题,他能够回答。
玉莲便笑嘻嘻的望了他道:“你说,那是什么原故?
李广四道:“我既不是女职员,我也没有太太作女职员,我怎么会知道?
张品三在他的对面,笑着作了一个鬼脸,因道:“你焉知你未来的太太,不就出在女职员里面吗?
李广四望了他笑道:“你这叫瞎说。
这时,柴子进将筷子汤匙放下,两手扶了桌沿,作了一个很郑重的样子,向李广四道:“老李,你说玉莲这个化妆品展览会,值不值得小姐们参观?
李广四道:“当然值得参观一番。
柴子进道:“那么,你可以引了吕小姐来参观一下。
李广四笑道:“这哪里谈得上?王小姐家里也不是随便可以让人参观的。
玉莲点着头笑道:“我明白了,李先生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呢?我的化妆品展览会,自然是个笑话,可是重庆上买不到的牌子,我这里很有些,参考参考也是有趣的。有的人喜欢收邮票,有的人喜欢收纸烟盒子里的画牌子,他们都喜欢拿给人家看的。我收买化妆品,也是这一样的玩意,我为什么不愿意人家参观呢?我这样在屋子里摆着,就是为了让人来参观的。今天晚上来参观的这三位来宾,绝对是外行,看不出什么兴趣,有时遇到了知己的小姐们,她们看得很感兴趣。我在一面说明来源,自己也极是高兴。可惜在这重庆市上,还没有遇到同好,要不然,倒可以比赛比赛。
张品三正要将舌头一伸,他立刻觉得这习惯不好,自己止住了,只是微微的张一下口。因道:“这个嗜好,除了名角儿王小姐,哪个玩得起?
玉莲摇摇头道:“这话不然,要有嗜好,就不问什么么玩得起玩不起。人家玩邮票的,花几万元买一张邮票,还平常的不得了呢。
柴子进向张李二人道:“可惜我们今天才知道玉莲有这样一个嗜好,若是早一年已知道,我们正不断的跑仰光,那可以搜罗许多好的化妆品来送她。
玉莲笑道:“你们虽不能跑仰光了,印度飞来的东西,你们还可以得着。假如你们愿送我一些东西的话,我断定你们还可以送。
柴子进点点头道:“要说绝对不能到手,那自然是假话。但是我免不了托人又托人,容易把事忘记了。最好你写张字条给我,要买什么牌子的,我把这张条子交给朋友,让人家照样子在印度去买。
玉莲望了他道:“你这话是真的?
柴子进笑道:“我们什么时候敢拿话骗你?
玉莲笑道:“好的,你明天下午到我这里来,我给你一张单子,你不要吓倒。说是单子,也不过两三样罢了,不会要你带一吨或半吨来。
柴子进道:“我若有那个力量,能在印度飞整吨的货进口来,我不但不吓,还高兴的不得了呢。你既开单子,你就开张单子给我罢。为什么还要等明天?
玉莲道:“这有点原故,这些英文牌子的名字,我写不来,还要请一位老师。
说到这里,老刘正向桌上大碗的上着菜。王老太坐在一旁,只管张罗了大家吃菜,大家就把这话柄打断。
饭后,王老太熬了很好的一壶普洱茶请客,以助消化。虽然有这样很好的普洱茶以助消化,无奈是他们究竟吃喝得太醉饱了,反是感到有些懒洋洋的,不愿走路。各人斜了身子闷坐在外边屋子里抽烟喝茶,都没有去意。柴子进又不便白赖在这里,以致显出了无聊,因笑道:“玉莲,让我们还参观你那化妆品展览会罢。我们多看看样品,或者可以照样子和你去找。
张品三摇摇头笑道:“你这话很外行,王小姐要收罗的化妆品,以她不曾收到的为目的物。你去参观她的样品,还不是照样子再买一份,那就不足为奇了。
玉莲笑道:“这话也不尽然,有几种牌子的东西,我只收到一两样,那是很珍贵的。假使再能补充一点,那也好,你们来看。
说着她先走到那里边房门口,回转手来招了两招。大家随着她这一招手,二次又来参观这展览会。
玉莲对于这样的来宾,始终是欢迎的,便挑选了几样珍品放在桌子上,有的是香粉,有的是粉膏,有的是唇膏,有的是胭脂。指了笑道:“假使这化妆品你们能一样给我配上一份,我也就很满意了。
柴子进听说,轮流拿起几项来看,那上面除了美丽的装潢,只有很少的一两行英文字,有的字母都拚音不上,也许是法文。便放到桌上,摇摇头道:“这倒很难去托人买,我说不上是什么牌子,又不能拿一个样品给人家去看,教人家由哪里着手呢?
玉莲笑道:“我说让我明天开张单子,你又不信。
柴子进道:“我哪里有这个经验呢,大概你请教的这位老师,也是一个老内行吧?
玉莲笑道:“你正猜在反面,人家是一位胡子半白的老教授,他不但认得英德法三国文字,问起什么事来,他也懂得。我拿着样品去,他自开得出单子来。不过我每次去,我有点不好意思。
玉莲笑着,正要把这个原因说出来,但是她眼光向这三位富商身上的西装一扫,她只有摇摇头把这话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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