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至金陵都有水路。荆公不用官船,微服而行,驾一小艇,由黄河溯流而下。将次开船,荆公唤江居及众僮仆分付:“我虽宰相,今已挂冠而归。凡一路马头歇船之处,有问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职,汝等但言过往游客,切莫对他说实话,恐惊动所在官府,前来迎送,或起夫防护,骚扰居民不便。若或泄漏风声,必是汝等需索地方常例,诈害民财。吾若知之,必皆重责。”众人都道:“谨领钧旨。”江居禀道:“相公白龙鱼服,隐姓潜名,倘或途中小辈不识高低,有毁谤相公者,何以处之?”荆公道:“常言‘宰相腹中撑得船过’,从来人言不足恤。言吾善者,不足为喜;道吾恶者,不足为怒。只当耳边风过去便了,切莫揽事。”江居领命,并晓谕水手知悉。自此水路无话。
不觉二十余日,已到钟离地方。荆公原有痰火症,住在小舟多日,情怀抑郁,火症复发。思欲舍舟登陆,观看市井风景,少舒愁绪。分付管家道:“此去金陵不远,你可小心伏侍夫人家眷,从水路由瓜步淮扬过江。我从陆路而来,约到金陵江口相会。”
安石打发家眷开船,自己只带两个僮仆,并亲吏江居,主仆共是四人登岸。
只因水陆舟车扰,断送南来北往人。
江居禀道:“相公陆行,必用脚力。还是拿钧帖到县驿取讨,还是自家用钱雇赁?”荆公道:“我分付在前,不许惊动官府,只自家雇赁便了。”江居道:“若自家雇赁,须要投个主家。”当下僮仆携了包裹,江居引荆公到一个经纪人家来。主人迎接上坐,问道:“客官要往那里去?”荆公道:“要往江宁。欲觅肩舆一乘,或骡或马三匹,即刻便行。”主人道:“如今不比当初,忙不得哩!”荆公道:“为何?”主人道:“一言难尽!自从拗相公当权,创立新法,伤财害民,户口逃散。虽留下几户穷民,只好奔走官差,那有空役等雇?况且民穷财尽,百姓餐餐不饱,没闲钱去养马骡。就有几人,也不勾差使。客官坐稳,我替你抓寻去。寻得下,莫喜,寻不来,莫怪。只是比往常一倍钱要两倍哩!”江居问道:“你说那拗相公是谁?”主人道:“叫做王安石,闻说一双白眼睛。恶人自有恶相。”荆公垂下眼皮,叫江居莫管别人家闲事。主人去了多时,来回复道:“轿夫只许你两个,要三个也不能勾,没有替换,却要把四个人的夫钱雇他。马是没有,止寻得一头骡,一个叫驴。明日五鼓到我店里。客官将就去得时,可付些银子与他。”荆公听了前番许多恶话,不耐烦,巴不得走路,想道:“就是两个夫子,缓缓而行也罢。只是少一个头口,没奈何,把一匹与江居坐,那一匹,教他两个轮流坐罢。”分付江居,但凭主人定价,不要与他计较。江居把银子称付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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