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香农:虽然5岁是我的创作巅峰……

大卫·香农:虽然5岁是我的创作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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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卫·香农的网站主页,有这样一段自我介绍:

“大卫·香农出生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泥巴地小木屋里。这座小木屋立在密苏里河的岸边,靠近纽约的第八大道和百老汇。站在他卧室的窗前,能眺望到埃菲尔铁塔……请问你相信吗?”

好吧,我们都差点儿被这个顽皮鬼骗住了,再多点击一下鼠标,才能看到大卫·香农的真实介绍——“1959年出生在华盛顿特区,小时候一拿到蜡笔就忍不住画画,好在老师意识到,允许他随地大小画,好歹能让他做到不扰乱课堂秩序,还能收获一墙漂亮的涂鸦。最终毕业于帕萨迪纳艺术中心设计学院,1983年搬到纽约从事插画编辑工作……”多少是比第一版听着靠谱些。

大卫·香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他笔下那个老被说“不可以”,又老忍不住伸手“捣蛋”的光屁股小孩吗?也许,可以追溯他的第一本书开始聊起。

我们相信:看见不同的人生,或许能让我们的心中有更多的活法,不至于被当下的诸多定义、规则束缚。该专栏即将结集成书,敬请期待。

原来童书才是我的方向

如大卫·香农的自我介绍里所写,24岁那年,他从加州的艺术学院毕业,搬到了纽约。早在高中时代,大卫·香农就想以画画为生。他对做不赚钱的纯艺术兴趣不大,喜欢给已经出版的书画插图,一度以为自己得做漫画家。等到正式开始找工作时,他欣喜地发现,画插画也是一份以画画为生的工作,于是果断地往各种报纸和杂志社投递自己的作品集,很快就获得了第一份工作——《纽约时报》的插画师。

1993年接受《洛杉矶时报》采访时,大卫·香农聊到自己的报刊插画师工作。他说曾亲眼目睹刊登有自己插画作品的报纸被扔在纽约地铁车厢里,上面踩满了脚印。那次经历让他十分怀疑工作的意义。

不过,这份工作至少有这样一个意义:为他带来了一条他从未考虑过的前路。Scholastic出版社的主编让·费维尔阅读《纽约时报》书评版块时,看到了大卫·香农的插画,她觉得这个风格非常适合当时正在策划的绘本。那是一本关于非洲传说的绘本,名叫《How Many Spots Does a Leopard Have?》,于是向大卫·香农递来了邀请。

那时,大卫·香农专注于报纸杂志插画已有五年,他正在寻求突破。画绘本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机会,不像报纸上的插图,会被人随意踩在脚下,至少读绘本的读者都将知道绘本作者的名字。而且,童书有那么丰富多彩的故事,可以画很多他从小就喜欢画的东西——棒球运动员、印第安人、海盗、骑士……他甚至开玩笑说:“原来童书才是我从小努力的方向。”

绘本的约稿越来越多,编辑们也鼓励他画自己的故事。什么是自己的故事?刚刚从报刊插画师转型为绘本画家的大卫·香农觉得自己的故事是灰暗的,里面很少有明媚的天气,还带点政治讽刺色彩。

他交出了完全由自己一人创作的绘本《How Georgie Radbourn Saved Baseball》。曾经在棒球场上失意的人成为总统后,下令禁止与棒球有关的一切。人们早已厌烦了繁重的工作,也讨厌时刻担心被检举的生活。最终,少年乔治用棒球击败了总统,生活与自由得以回归。这本绘本虚构了一个与当权者对抗的小英雄,讲的是个罢工反独裁的故事。实际上,大卫·香农的早期作品基本上都带有政治隐喻。随后出版的《The Amazing Christmas Extravaganza》与《糟糕,身上长条纹了》都是如此。

《不可思议的圣诞盛宴》的政治讽喻意味相当明显。圣诞节快到了,一对邻居谁也不服谁,他们买遍了商店里能买到的所有装饰品,还不知足地动手打造巨大的圣诞装饰。即使这样的“庆祝”反而令自己错过了重要的家庭时刻、没能与亲人好好相聚,还给其他居民带来了麻烦。这场圣诞装饰竞争,几乎就是冷战时期军备竞争的缩影。

相对而言,在《糟糕,身上长条纹了》中,隐喻退居幕后,儿童性走到了前台。少女卡米拉总是担心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不敢表现出真正的喜好。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长出了条纹。同学想捉弄她,医生试图医治她,媒体和某些主义者试图摆弄她,可她的身体偏偏会依据别人的话语改变,她逐渐变成了失去人形的怪物。直到她承认自己爱吃青豆。

从表层故事看来,它试图讨论的是儿童自我同一性认知这一话题——为了融入大众而放弃自己的个性,只会让自己失去形状,陷入混乱;而在更深的隐喻层面,它谈到了族裔身份与种族歧视——青豆在这本绘本的英文原版里写作“lima beans”,也就是利马豆,这是一种主要产自中美洲和南美洲的豆科植物,广泛分布在墨西哥至秘鲁等地。卡米拉的黑头发、黄皮肤,以及爱吃利马豆,暗示着她的少数族裔身份,于是,故事便成了在种族歧视大环境下,少数族裔的自我否定与逃避。

浓墨重彩且逼近真实的画风、对人类历史的洞察和关注,都是彼时大卫·香农的作品的首要特质。但这并非全部的大卫·香农,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而这变化的起点在——母亲给他寄来了他的“人生第一本书”。

五岁是我的人生巅峰

所谓“第一本书”,其实是一堆画在橙色卡纸上的简笔画。上面画着各种孩子不应该做的事情,比如爬到很高的地方偷吃零食、敲锅打盆、在曲奇还没进烤箱前偷吃面团等等,还有很多歪歪扭扭的字,都是NO,David——“那是我小时候唯一知道怎么写的东西。”

如果不是妈妈突然寄来这堆“大作”,大卫·香农可能很难回想起当年涂鸦时的所思所想。他以为这些涂鸦早就不见了,没想到妈妈把它们保存得这样好。突然被唤醒的儿时记忆令他不禁思考,这些涂鸦是否能变成绘本。

起初,他试图继续用“逼近真实”的风格重绘童年,却怎么画都感觉别扭,原本有趣的故事也变得黯然失色。其实,大卫·香农画画前,往往思考得很详细。他会事先研究角色,试着画下角色的长相,思考这个角色喜欢穿什么风格的衣服,有什么样的个性,外表和个性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直到感觉这个角色能从画纸上站起来,在他桌上走来走去为止。这一次,他也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问自己:“我的童年,到底适合怎样一种风格?”

答案是简笔画。那个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有时会忘记自己没穿衣服、看起来有点没规矩但内心单纯的小孩,比起严谨的写实风格,还是更适合线条粗糙的5岁孩子的画风。

于是,他试着彻底回到大卫的视角,用仿佛真出自儿童之手的图画与字体,画高大的几乎看不到脸的大人,画脸蛋不是完美圆形,还有着淘气的左眉毛和委屈巴巴的右眉毛的大卫——在读者活动上教孩子们画大卫时,大卫·香农一直提醒着大家,别用盘子、尺子比着画,不完美一点、歪一点才是大卫。阅读这样的图像,读者就会本能地相信它讲的故事真的出自儿童视角。

绘本里文字不多,仅有的那些“不可以”,无论哪个国家的读者都表示自己也被妈妈这样说过。另一方面,大卫·香农的图像叙事能力又很强,即使没有语言描绘,读者也能看出大卫是一个怎样的孩童,而且不局限于“顽皮”这一抽象的性格特点。只要看看大卫在浴室玩的游戏、满地摊开的玩具堆、电视上的动画片,不论是谁都能推测出他的具体爱好——喜欢海盗、超级英雄、宇宙、棒球等等有力量感的东西,当然也喜欢画画。而这些都能在真实世界里的大卫·香农身上找到印证。

《大卫,不可以》拿到了美国最权威的绘本奖项凯迪克奖银奖,这还让大卫·香农颇有点“沮丧”——“难道我的人生巅峰是在5岁那年,此后人生都在走下坡路吗?”虽说这是他的幽默,但找回5岁时的感觉,的确是大卫·香农作为儿童绘本作家取得成功的关键一步。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前去接受凯迪克奖前,大卫·香农对前来采访他的记者说:“我很快就会拥有一位内部编辑。”那时,他的女儿艾玛即将迎来一岁生日。“我们每天早上都读故事给艾玛听,我们可以观察出她喜欢什么样的作品,能观察到她有时喜欢有意思的词语、古怪的声音,有时想伸手摸摸插画。”女儿的出生与成长,让他突然拾回的“5岁的感觉”变得更加回味绵长。

而且大卫·香农是位货真价实的女儿奴,谈到去参加凯迪克奖颁奖礼最让他紧张的事,他说的是:女儿只能和保姆单独留在房间——“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请保姆去上了一堂心肺复苏课呢”,甚至还要每天拍摄一张女儿的照片——“以防她被绑架”。

女儿不仅成了他的“内部编辑”,也是他后来很多作品的灵感来源。观察到女儿某段时间沉迷于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他画出了一个以农庄为背景,场面一度混乱的《鸭子骑车记》。女儿长大后,上学、学才艺、打棒球……忙忙碌碌个不停,又让他决定画一本《小学霸的一天》。还有《小仙女爱丽斯》里那个穿着翅膀,拿着手工魔法棒的“见习小仙女”,用“魔法”把爸爸的饼干变成我的;碰倒了杯子则意味着魔法失控了……

理解理解那个孩子吧

大卫·香农画了许许多多新的角色、新的故事,他尝试新的风格,甚至有意打造其他系列作品。比如以农庄里自信的鸭子为主角的《鸭子骑车记》《鸭子开车记》,还有夸张讽刺画风的“Nogginbody先生”系列。然而大家最想看的,似乎还是小闯祸鬼大卫的故事。

可偏偏大卫·香农对此十分抗拒。2002年出版第三本《大卫惹麻烦》之后,大卫故事的版图一下就停滞了八年。2010年,画完第四本大卫绘本《大卫,圣诞节到啦!》后,大卫·香农还简短坚决地大叫:“再也不画大卫了!。

这很不“大卫·香农”,他总是回应着读者的问题。曾经有读者问他,《小学霸的一天》里是不是没有狗狗弗格斯——大卫·香农声称自己每一本绘本里都画了弗格斯。他回信道:“谢谢你写来如此伟大的信!……给你一条小线索吧,去看看小学霸的触角。”还有一次,读者问他某本书里某一页是不是少画了某样东西。他痛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说这也可以变成我们间的游戏,还奖励给发现这个错误的孩子一枚小贴纸。

但大卫·香农坚决拒绝再画大卫。也许有一方面原因是,他不喜欢自我重复。同样是为家庭宠物犬画下的绘本《好孩子弗格斯》和《挖呀挖呀挖》就有很大的差别,不仅在于角色的性格,更在于绘本试图讨论的话题。

《好孩子弗格斯》是大卫·香农向已过世的小狗温柔告白:即使你是一只馋嘴的、没那么懂规矩的小狗,我们也依然爱你、离不开你。《挖呀挖呀挖》展示的是更纯粹的快乐,它从小狗罗伊的视角讲故事,带领我们观看一堆土到底有多好玩,这让身为人类的读者也会联想到童年的记忆——对我们人类来说,土也同样好。

而另一个很可能的原因是,他想保护好这个“童年的自己”。除了拒绝画新作,大卫·香农还一直谨慎地防备着一种误读——他不希望绘本里的大卫被人理解成故意捣蛋的坏孩子。

曾有动画公司找他商谈“大卫”系列绘本的改编时,一听说对方想做成《辛普森一家》那样的作品,让大卫成为像巴特·辛普森那样著名的“顽皮男孩”,大卫·香农立刻警惕了起来。在他看来,巴特·辛普森的坏是有意的,他喜欢打骚扰电话捉弄别人;而大卫的“坏”是无意的,他只不过是……精力十足!

肚子饿了想吃东西、鼻子痒了想挖鼻孔,无聊了想玩玩具,唯一一次撒谎,还让大卫后悔到半夜惊醒,立刻去找妈妈道歉。大卫是闯了不少祸,可他从来都不是因为想给别人添麻烦而行动。

大卫·香农决定拒绝动画改编,比起去儿童娱乐界赚大钱,他觉得守护好“大卫”更重要。

同样的,也曾有记者对《大卫上学去》提出疑问,认为大卫在学校不守规矩、吵闹影响到了别人,还想用刚蘸了颜料的手去抓女同学头发,大卫·香农也立刻做了详尽的解释。他说:“大卫确实有点儿不懂规矩,这是他形象的一部分,但他不是个卑鄙的坏孩子,他只是没想到、不知道那是犯错。很多孩子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在这本书里,大卫的行为是会影响到其他人,他需要学习了解这是他的责任。”

他还提醒记者和读者们注意这本书的结尾:大卫被老师罚放学留下,独自打扫完卫生后,被他影响的孩子们却都在校门口等他。这意味着,其实在孩子之间,那些“影响”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真实世界的大卫·香农清楚地了解自己5岁那年不小心“捣蛋”时,绝没有什么恶意。而如今把这些事情画成绘本,他也没有要批评谁、讽刺谁的意思。

在“大卫”系列绘本里,大人不是压抑孩子天性的反派——妈妈只是想守护大卫的安全,看到大卫委屈的表情,会给他一个爱的拥抱;老师也处事公正,罚大卫打扫卫生后,会夸赞他打扫得干净,奖励他一颗星星。大卫·香农理解了试图教孩子规矩的成年人,那么成年人是不是也可以试着理解那个5岁的孩子?

距离大卫·香农宣布不再画大卫8年之后,恰逢他长期合作的出版社庆祝成立25周年,编辑以此为借口,竟成功地说服了他再画一本大卫。新作《大卫,快长大吧!》和前几本大卫故事不太一样,它的矛盾点不再是顽童大卫和大人世界对规矩的需求的冲突,而是同辈兄弟间的争吵与亲密。

在谈论这本绘本时,大卫·香农尴尬地说:“也许我该试着少说一些‘再也不’……或许以后还会有必须通过大卫来讲的故事。”这终究还是那个不怕承认错误、不断成长、总想通过开玩笑、惹些小麻烦来逗乐大家的大卫·香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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